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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宫庭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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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7章 宫庭画师
    若是以前的顾为经,想要临摹《豆图》,面对画卷上如今细致的植物纹理笔法,肯定是有狗吃刺猬,无从下手的感觉。
    国画和书法同源同脉,
    相比从“油漆工”演变出来的西方画家们拿着个小刷子在画布上狂刷,中国画领域,对于持笔用笔的讲究章法更多。
    仅是一支小小的软豪毛笔,
    就有中锋、侧锋、顺锋、逆锋、散锋、藏锋六种用笔方式,以及焦、浓、重、淡、清五种不用的写墨手法。
    要是算上处理不同画面景物更细制的小分类。
    那么光是不同的勾墨线的方法,就有不下二、三十种类。
    无数画家一生时间就消磨在这些纷杂精巧的画笔上了。
    顾为经从呀呀学语时,就开始画国画。
    最近半年又有曹老和林涛教授这种高人指点,却也远远不敢说把每种笔法全都吃透了。
    他原本画的枝叶时,喜欢用最圆润挺健的中锋,搭配水分和颜料各半的重墨用顺笔来勾边。
    这是最稳健的选择,
    中锋和顺笔勾线的方式,就像修车工具里的一字改锥,泛用性很强。
    你可以拿来拧一字螺丝、拧十字螺丝,撬个装饰板,拆个快递,必要时开个罐头也可以。
    反正啥活都能干。
    错是没有错的,只是不够好。
    很多的不够好堆积在一起,最终的画面上,就会形成天差地别的画面观感。
    “这幅画的原作叶脉……是这么用笔的!”
    顾为经仿照脑海中的提示,对照一边的高仿《豆图》的纹理细节,突然有醍醐灌顶的感觉。
    根据交响乐推测小提琴技法很难,
    可看着小提琴谱欣赏交响乐的音色,这对懂基本乐理知识的人来说,难度就成几何级别的下降了。
    此时那些原本晦涩的用笔轨迹,像是被巧手分开的蛛网般,一点点抽丝剥茧,将奥秘展露在了他的眼中。
    朗世宁的豆图的枝干的用笔方式,明显就是用逆笔,沿着叶脉的生长方向勾出来的。
    “还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逆笔,应该还融入些许中国画渍染的用笔技法。”
    顾为经观摩着脑海中《新体画精髓摘要》里的画法示例。
    他感觉脑中书上的示例范本中的用笔轨迹——
    郎世宁行笔过程中笔锋似乎有意的轻轻震颤,笔毫震荡间破开原有的平滑色彩,将叶脉呈现细齿状自然边沿,完全的表现了出来。
    栩栩如生。
    “不,与其说非要用渍染来理解,不如说……这更像是油画中很常见的,用笔刷的绒毛去轻轻摩擦亚麻布表面,所产生的笔触肌理!”
    顾为经握紧了拳头,喃喃自语。
    油画画家用笔没有太多的条条框框的一定之规,但是画家很讲究笔法和颜料色彩间的结合搭配。
    或许是文化习俗的缘故,相比有固定章法的中国画画法,西式画家要更加的“心流”。
    不同的主题,不同的底材,不同的媒介剂的颜料……
    成名的油画家们在面对各种不同情况下,用笔时都有自己的小习惯。
    类似缓慢用笔刷在画布上轻擦,或者尝试向着不同方向拖拉笔刷,这些方法都可以让颜料呈现出动人的肌理色彩。
    不仅能更加贴近自然光线效果,同时,也是一种画家个人情感的表达方式。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梵·高了。
    梵高同学在同时期的众多油画家们中,最显著的个人用笔风格就是,喜欢将沾着颜料的画笔摁在画布上,一边震荡边旋转,形成旋涡状的特定笔触,用来表现出迷幻的星空以及癫狂的情绪状态。
    而郎世宁的这个画法,明显有一定西式用笔风格的影子。
    不过更加柔和,要精细很多,对手腕的控制力要求也更高。
    顾为经判断,
    这大概是因为油画是黏稠的膏状颜料,中国画风格的作品则是喜爱用水溶性的植物颜料。
    颜料在底材的沾附晕染能力不同,所以笔法也会有轻微的调整。
    “有趣。”
    顾为经缓缓落笔。
    豆在宣纸表面上无声的生发,翠绿色的枝叶和淡紫色的小瓣娇艳欲滴。
    顾为经下笔的非常流畅,几乎毫无停滞感。
    有着《新体画精髓摘要》的辅助,就像做几何作业时,系统这个老师已经把解题思路和辅助线都全部列出来了画起。
    画起来自然而然,写意轻盈。
    东夏台北故宫博物院里的这幅《仙萼长春图册之豆》,类型是绢本设色。
    所谓绢本设色,就是指用国画色将画画在绢上。
    顾为经临摹练习的时候要是也用丝绢,未免太过奢侈,好的丝绢可比亚麻油画布贵多了,所以他使用了普通的熟宣纸。
    吸水性能更好的熟宣纸,反而更能表现出细微笔法的特点。
    顾为经不断将知识卡片里的内容,与《仙萼长春图册之豆》的原作仿品,以及自己笔下的画作相互验证。
    这种行云流水,原本百思不得其解的画法一一明悟的感觉,简直让他爽到飞起。
    很快,顾为经就完成了豆的植物主体。
    中国画消耗的时间要比油画要短,也是相对而言的。
    这幅《豆图》不算是篇幅很大的作品,但除了豆,还有草石,飞鸟等一大堆景物。
    真的按照《新体画精髓摘要》的辅助指点,全部一笔一画的画完,他也就别睡觉了。
    临摹完这个豆,他就放下了画笔。
    大概是只画了原作一小部分的缘故,系统并没有给出临摹相似度的百分比。
    【仙萼长春图册之豆(部分临摹)】
    【油画技法:lv.4职业画家·一阶(3136/5000)】
    【中国画技法:lv.4职业画家·一阶(1086/5000)】
    【情绪:朴实之作】
    顾为经抱着手臂看着效果,非常的满意。
    “真棒!”
    原作郎世宁的绘法技法,仍然远超他不少,但整体的意韵风情已经有了七八成。
    脸皮厚一点的话,顾为经完全可以认为,自己已经画的形神兼备了。
    “为经,还在画画?”
    顾老爷子穿着睡衣,腋下夹着本《老年人零基础学摄影》,像是个幽灵一样晃悠出现在了身边。
    “您什么时候下来的,我都没注意到。”
    顾为经抬起头看到爷爷,略微被吓了一下。
    “其实没来几分钟,看你在画画,就没打扰你。”顾童祥挥了挥手,示意孙子用不着被自己所影响。
    上了年纪的老人容易睡不着。
    顾老爷子躺在床上翻了几页老年人兴趣爱好教材,正准备睡觉时,听到楼下的画廊门面里有动静,所以下来看看,正好就看到自己孙子在画画。
    对于顾为经,老爷子向来是很宝贝的。
    天赋不错,又够努力,运气也好。
    能得到曹老的青睐,只要按部就班的走下去,没道理不做出一番事业来。
    “咦?仿的是郎世宁?”
    顾童祥突然挑了挑眉头。
    他下楼时将眼镜放到了卧室的床头上,看不太清细节。
    却还是粗略看出了孙子顾为经身边的那幅卷轴,是自己当年从东夏进的《仙萼长春图册之豆》,清代郎世宁的名作。
    “嗯,画的感觉还不错。”
    顾为经点头。
    “感觉不错?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顾童祥老爷子乐了。
    他用腋下的教材轻轻拍了一下顾为经的肩膀,教训道:“我这个年纪都不敢说画郎世宁能画出一、两分皮毛,你才多大嘛,就敢说感觉还不错。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关于郎世宁的画,顾童祥还是自认很有发言权的。
    店里郎世宁的新体画仿品,卖的那么好,顾老爷子早就动过了自己执笔仿郎世宁的念头。
    能不能画出人家朗世宁的精髓,顾童祥想都不敢想。
    郎世宁不属于荷尔拜因那种用笔线条能控制到毫米极精度的病态严谨流的画家,也不像郑板桥这种画作中融入了欧阳询楷体的笔架章法的书画双绝大师。
    用笔本身并不复杂。
    要是能仿出一两分的皮毛,光是唬唬老外,就有不小的赚头。
    老爷子查了各种资料,对照着郎世宁的画册枯坐了三个月,甚至还报了个去故宫的老年人廉价旅游团拜访了郎世宁的真迹。
    俗话说,
    天道酬勤,只要你努力,就会有回报。
    顾童祥经历了一个季度的努力,付出了无数艰辛,为数不多的珍贵头发都又掉了一小把后,终于大彻大悟,发现了一个秘密——
    自己不是仿郎世宁的这块料。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这笔法看上去简单,可画起来是真他妈的难啊。
    家里在旅游景点开画廊的,少不了要画仿作。
    那些比朗世宁的画难度高的多的作品,类似《洛神赋图》、《富春山居图》、《五骏图》这样价值难以用金钱估量的国民珍宝,顾老爷子也仿过。
    画是能画的,
    其实无非就是画的好坏的问题。
    可是这些名作都没有像朗世宁的作品,让顾老爷子画的这么困扰。
    太古怪了。
    长了一辈子勺的大厨,想让他强行将重咸重辣的湘菜和清甜的江南小炒结合在一起做,结果就是别扭极了,越画越火大。
    顾老爷子望着自己三个月的学习成果,仔细思索后,判断认为老外只是喜欢异域风情,应该还没有猎奇到这个口味。
    这种玩意儿,挂外面去卖,不仅实再昧良心,还很容易砸招牌。
    顾童祥就在院子里点了个火盆,把自己的那些“失败品”全都一把火烧了了事,从此就再也不提仿郎世宁的事情。
    “郎世宁的画法,难啊。”
    他没想到自己孙子也走了自己的老路。
    “画不好也别灰心,要是新体画的诀窍好琢磨,哪里论的到郎世宁出头呢?”顾童祥看顾为经欲言又止的样子,安慰到。
    “你要学学爷爷我,画不明白,一点也不丢人,非要强撑着嘴硬才丢人呢。”
    当初仿画失败了,老爷子的心态就还是蛮好的。
    不是顾童祥心态格外豁达,而是他们这样长辈真的做过宫廷画师的家庭,相比于圈外人更知道这个行业的秘辛。
    就像老爷子说的那样,
    要是新体画的秘诀那么容易摸索出来,就轮不到朗世宁那么风光了。
    顾老爷子从开始时最大的奢望,也不过就是能仿出两分皮毛就满足了。
    宫廷画师,其实是蛮可怜的一群人。
    他们离权力很近,
    在紫禁城里比陪皇上下棋解闷儿的棋待诏,唱小曲的宫廷伶人,给妃子们表演杂技的杂耍戏班,地位都要高不少。
    但说到底,
    宫廷画师依旧只是权利的依附者,是给皇室提供祭祀、消遣服务的仆人。
    这一点和那些天天羊车望幸的后宫妃子们,其实很像。每个人都在希望着自己的画法能够被帝王所看中。
    这里是天底下顶尖子的画师扎堆的地方。
    皇上赏识你的画法,你就是达官贵人府上的名流宾客,一画千金。
    若是画法作品不够出众,就像那些一辈子可能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几次的冷宫宫女一样,你什么都不是。
    清代的画院处统管的宫廷画师们,甚至连正规的品级都没有。
    上限和下限都很夸张。
    能像郎世宁般就靠画画,画成拿正三品顶戴翎的朱紫贵人的幸运儿有。
    像那些可怜的小太监、老宫女一样,真的在紫禁城里饿死的冻死的,也有。
    画师一辈子的身家性命和整整一个家族飞黄腾达的野望,都寄托在一根小小的画笔之上。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朗世宁那么受赏识,画作效果这么好,谁不想着学两笔呢。
    仅乾隆一朝,史料记载中,搞东西合璧画法的就有郎世宁、王志诚、艾启蒙三个外国传教士。
    而本土的宫廷画家中,也有唐岱、冷枚等画家为首的娄东派、虞山派两个本土画派。
    大家都意识到了东西合璧艺术风格的惊艳,谁人都想从这个当红的艺术流派中分一杯羹。
    这些前辈大师们哪个不是才情双绝之辈,
    真正画出名堂的,
    也不就只有一个郎世宁嘛。
    要说自己孙子,能画的感觉不差,顾童祥是不信的。
    就算他在跟随曹轩宗师的二徒弟林涛教授在学画,也不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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