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九天之阙 一
泱泱太昊,四域无垠。
青苍之下,唯平川无垠,不见山海亦不见江河,目光所及唯有黄泥矮房无尽,于无声之中诉说着老旧与破败。
无垠大地似是被这些老旧矮房覆盖,或者说...所谓的世界本就是由这些矮房所组成。
无尽矮房所覆的大地中央,一座男子的巨大雕像头顶青苍、大地环腰,虽然仅有半身在上,高也似近万丈,手中尚有长枪紧握,直指青苍。虽因岁月久远已是古老沧桑、青苔覆身的模样,却也依可得见面上笑容远胜骄阳,散发着足以照亮正方天地的万丈明光。
而在大地的偏远处,一位相貌不养且是身着破旧麻衣的中年男子,正坐在自家院落之中、破旧房屋门前的台阶之上,而一位年岁不大的小姑娘则是背对着他,对着远方翘首遥望。
也许身后的房屋总是能够让人联想到家的模样,而所谓的家便是人们安居的地方,也许所谓的“安居”本是安稳、宜居之意,但有些时候所谓的“安居”也不过是遮风挡雨。黄泥矮墙四方,杂乱干草在上,占地不外十丈,这便是所谓的房屋。也许在这片蔚蓝晴苍之下,家家户户的房屋恰巧都是这般模样,也许又只允许是这般模样,或者说...不得不是这般模样。
男子虽是相貌不扬,但脸上却总是挂着和蔼且慈祥的微笑,他有着一双满是薄凉之感的双眼,而眼中散发的也仅有淡漠而不见笑意丝毫。不过这双满载薄凉的双眼每当看向小姑娘时,总会化作温柔、溺爱、且带有几分歉意的模样。
小姑娘此刻正背对男子,对着屹立于远方天地之间的伟岸雕像翘首遥望,一双黑若乌珠的双眸之中则是包含着些许渴望、些许向往、以及些许不解与迷茫。
小姑娘年岁尚稚,仅在七八上下,雪色长裙包裹着瘦弱的身躯,齐耳短发则是呈现着蓬松且散乱的模样,五官精致如若雕琢而出,肤色若雪似若刚刚降生于世上。
没人知道小姑娘从何而来,也没人知道小姑娘为何要对那巨大雕像遥望,唯一能够知道的便是小姑娘那细若新枝的手臂上,印着z-0624的字样。
青山无憾终如始,鸾鸟扶摇试天高。
青鸾,便是小姑娘的名字,虽是由那温柔男子所取,但男子却并非是青鸾的父亲。
青鸾八岁,却也仅是自认为八岁,因为自她降生至今也不过是一月之久。看似有些神奇,但世上无论多么平凡的事只要经人之手,便总会化作神奇的模样,毕竟...人们理解不了的事物,总会被人们归类到“神奇”或“怪异”之中,哪怕这份“神奇”与“怪异”本就是由他们亲手创造。
虽然仅是降生一月,却也有着八载岁月的记忆,而在她的记忆之中...除去早逝的爹娘、尚有一位兄长。虽不知是否为亲兄,却也相依为命至今。青鸾没有身后男子的记忆,甚至想不起他是何时出现在自己生活之中的,却也未曾感到怪异或排斥,仅是觉得...他就在这里,也理应在这里。
是合理性...却也不知为何会出现这种合理性。
青鸾的兄长每天都会外出去寻找食物,而照看青鸾的责任自然落在了男子肩上。
活的不算如意,贫寒家中也没有什么可供青鸾玩耍,但青鸾却总是站在院落中,对着远方那伟岸雕像咧嘴傻笑,想必...能够于贫寒中展露笑容的,便一定是快乐的。
男子看着青鸾那瘦小的背影,不禁于台阶之上起身,且是将其温柔的抱在怀中,对着远方那伟岸雕像慈爱笑言道:“青鸾有没有想过,所谓的人生本就充满戏剧性,而你仅仅是为了取悦他人而存在。”
青鸾似是不解,故而未曾回答男子所说,仅是于他怀中侧首,对着他那似蕴无波静水且有厌世薄凉之意的双眸...瞧着、看着。
“如果真的是这样,青鸾能够接受么?”男子侧首,看着青鸾那如若乌珠的双眸瞧着、看着。
“能...”青鸾虽是作答,但小姑娘其实根本就无法理解男子所说,仅是下意识的点头作答。没人知道青鸾为何会说上一句“能”,也许仅是不想让这生涩难懂的话题继续下去,也许仅是不想让男子为自己而心生担忧,或者说...有些人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会是顶天立地的坚强模样。
也许知道稚岁的青鸾注定无法理解,男子便将话题转移到远方天地间的巨大雕像之上,且是轻声而言:“青鸾有没有想过,芸芸众生不计数,为何立于天地之间的偏偏是他?”
“也许...他很幸运,一出生便拥有了这无比伟岸的模样。”稚年的青鸾懂的不是太多,仅是觉得...人的模样早已在降生时注定。
“那么青鸾是否想过...他站在那里的目的便是用自己的笑容为众生带来温暖、用自己的脊梁擎起一方天地、用自己的肩膀承担起该由众生所承的苦难?或者说是...能够为众生带来温暖,擎起一方天地,承担一切苦难之人,才会站在那里...”男子依是说着青鸾难以理解的话,也许他说这些的目的本就不是让青鸾理解,仅是想要在她稚年的“记忆”中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痕迹”,若于来日道路得见所谓的“众生”,这道“痕迹”注定会发光发亮。
“他是谁?”青鸾的确不懂男子所说,却也不曾直言相问何意,仅是笑嘻嘻的询问着这位似是伟大之人的名讳。
“他叫做...英雄。”男子有答,也许回答的并不直观,但也是用这种方式告知了青鸾,如何才能成为一名英雄,而不是如何成为另外一个“他”。
“英雄?若青鸾也成为了英雄,是不是也可以站在那里?”青鸾侧首,看着男子那薄凉的双眼笑嘻嘻的问着。
男子没有回答青鸾,而是抱着她来到了老旧的院门之前。他推开了柴门,但在柴门之外得见的却并非是胡同、小巷、街路,而是...空荡荡的房间。
房间很是空旷,仅有一张床铺在南、一座灶台在北,且是各浴透窗而入的明光之中。看上去是青鸾家的房间,但从尘埃遍布、无人居住的模样来看,这里...并不是青鸾的家。家中有人,是一位岁在而立的中年男子,此刻正坐于床铺之上、明光之中,呈现着一动不动的模样,看上去颇有一股...似真似假的意味。
“他是谁?”似是第一次离开家门的青鸾紧紧抱着男子的脖颈,且是侧着铺上男子怯生生的问着。
“也许是人,也许不是。”男子依是说着生涩难懂,且让青鸾无法理解的话语。
“到底是不是?”青鸾虽是得到答案,不过却是更加迷茫了。
“在青鸾看来,所谓的人,是什么呢?”
“嗯...能够动的,会讲话的...大抵就是人了吧?”
“思想、意志、信仰、理念,缺一而难以为人。”
“思想?意志?信仰?理念?这些都是什么?”
“是支配身躯这种有机物展开活动的必要因素。”
青鸾迷茫,完全无法理解男子所说,不过却也是暗自记下,似是打算于日后亲自去寻找答案。
“那他无法展开活动的原因,便是没有这些必要因素么?”青鸾侧首,看着床铺之旁那一动不动的男子不解而问。
“当思想、意志、信仰、理念无法支配身躯,反而被身躯之中的欲望所支配,他们大抵也就成为了这幅模样。”
“欲望?那是不好的东西吗?”
“也许欲望本身并无好坏,但人们往往会用不择手段的方式去满足自身的欲望,而思想、意志、信仰、理念便会在不择手段的过程中,渐渐被欲望所侵蚀、支配。”
“这些太难懂了,难道就没有更简单一些的方法去辨别哪些是人,那些不是么?”
青鸾于男子怀中怯生生的说着,似乎是对于自己的蠢笨而感到了懊恼,而男子则是于微笑之中抬手,使金色霞光起于双指之上,并于青鸾眼前温柔抚过。
仅是霞光来去,青鸾眼中所见便是不同了,男子依是立于床铺之旁,但模样却是化作了漆黑的焦炭,似乎是被烈火焚烧过却又未化灰烬的模样。黑漆漆的脸上已是见不到了五官,唯有似若双眼的深邃洞孔两个,以及似若嘴巴的如渊裂痕一道。
它在笑着,却也不知在笑些什么。
“这...是什么?”稚年的青鸾被吓了一跳,不禁趴在男子怀中怯生而问。
“是被罪孽侵蚀的人类,却也因资格不足而被遗弃,成为了...罪孽的弃子。”男子依是微笑而言,似乎对这所谓的罪孽弃子已是见怪不怪了。
“罪孽?什么是罪孽?”又是第一次出现在青鸾生命中的新颖词汇,而这第一次出现的新颖词汇,注定是青鸾无法理解的。
“是与无垠天地同生之物,大抵似若...稻壳、稻米的关系那般。”
“它为什么要欺负人类?”
“也许...是人类主动找上了它。”
“青鸾不懂...”
“罪孽就像盒子里的鬼怪,而欲望则是开启盒子的钥匙,也许人们很清楚开启盒子会发生什么,但还是对鬼怪的力量无比向往。”
“青鸾也有欲望吗?青鸾也会用欲望的钥匙去开启罪孽的盒子吗?”
男子没有作答,仅是侧首看着稚岁的青鸾,经片刻后方才开口道:“也许...这个问题应该由你的娘亲给出答案。”
“娘亲?可是娘亲已经死了...”青鸾迷茫,不是很懂男子所说,毕竟在她的记忆中,所谓的娘亲已是死在了“昨日”。
“该见到的时候,一定会见到的。”男子笑言,且在微笑间抬手,于青鸾臂上那z-0624的字样上轻抚而过。
“那青鸾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呢?或者说...如何才能成为英雄呢?”
“只要青鸾对自己做出承诺,承诺要用生命中的每一刻,去抒写下一篇充满绚丽色彩的美妙诗歌,即可成为英雄。”男子柔声而言,且是将青鸾紧紧抱在了怀中,似是认为若放手,怀中的小姑娘便会悄然溜走一般。
其实青鸾依是不懂男子所说,毕竟男子此刻的回答与之前的“笑容”“脊梁”“肩膀”之说完全不同,不过无论懂与不懂都没有关系,因为只要向前走,便终有一日会遇到让她懂得一切的人与事。
青鸾无言,仅是仔细回味着男子所说,而男子亦是于无言中继续前行,走出了罪孽弃子所在的房间,且是再一次推开了院落中那老旧的柴门,回到了自家之中。
虽青苍依明,烈阳亦是高悬,但时间却是不早,而青鸾那在外奔波一日的兄长,已是归来。
青羽,年岁不大,仅年长青鸾三岁。
肩膀不宽,体型不壮,相貌不扬,周身上下处处透露着平凡,且是不仅平凡,更是平凡到有些卑微。可纵是卑微,却也让十一岁的稚躯成为了家中梁柱,不仅为青鸾擎起了一方天地,更是为了撑起了一片晴空。
卑微到高傲,平凡到不凡,是个神奇的少年,也是一个伟大的少年,但是在这份伟大之中又有着些许不尽人意,便是...青羽不大聪慧,用世人常言之词来形容便是...傻子。
傻,本不是一种过错,也不是一种罪孽。
傻,本不是一种疾病,亦不是一种残缺。
傻,仅仅是世人的偏见与不解,并用这份偏见与不解来抬高自己,彰显自我不凡与聪慧而创造的文字。
海天不阻鱼龙跃,北鲲化鹏击东穹。此言乃是男子赠与青羽的,希望青羽能够似鲤跃龙门,亦可于鲲化鹏直上苍穹。但可惜的是,青羽蠢笨的紧,用了很久很久也不过是勉勉强强的记住了这句话,而且至今也是未曾理解言中深意。
青羽仅是推开柴门、步入院落,青鸾便笑嘻嘻的蹦跳上前,一边摇晃着他的手臂一边询问道:“哥,今天抢了多少雨?”问的很是奇怪,但也不是太过于奇怪,因为青鸾口中所说的雨是黄色的,而且是一粒一粒的,有壳可扒,扒开之后便会露出洁白雨种,且经蒸煮过后便会化作香喷喷的食物。
雨,下的不是很大。
每次雨落之后仅是薄薄覆地的模样,至于为何是抢而不是捡,仅因这所谓的“雨”即是此方天地中唯一的食物。
每当雨落之时,千家万户便会拿着扫把、袋子出门而来,将落在街路之上的雨粮清扫一空。年轻力壮的自然抢得多一些,像青羽这般年稚力薄的,自然也就抢不得许多。不过也没有关系,因为落雨不问远近亲疏,总是均匀的洒在世间每一个角落。既然每一个角落都有,那么青鸾家的院落之中、屋顶之上自然也有落雨,再加上青羽在外争抢一些回来,倒也足够兄妹二人生活。
青鸾摇晃着青羽的手臂傻兮兮的问着,而青羽则是于怀取出装有雨粮的小包裹,看着青鸾傻兮兮的说道:“这...这些...够...够我们,吃吃吃吃吃很久了。”
除了傻,青羽还是个结巴,因此青羽在外从不开口,唯有在家才会肆无忌惮的开口言语。
“可若是下场雨到来之前,我们便将雨粮吃光了,又该如何是好?”青鸾看着青羽笑嘻嘻的问着,虽是年岁尚稚,却也知道居安思危、未雨绸缪的道理。也许天生便是爱操心的命,也许仅因家境贫寒而不得不早早操起了心。
青羽显然是被青鸾的问题给难住了,倒也不曾去想如何解决问题,仅是拿起手中的小包裹翻来覆去的反复瞧看,待看了许久之后方才不大确定的开口道:“这这...些,不不...够吗?”
“够不够咱们说的可不算。”青鸾依是抱着青羽的手臂傻笑而言,不过话说了一半便不再继续说些去,不知是打算考一考自己的哥哥,还是希望回到家中的哥哥能够多说些话。
“那那...谁说的算?”青羽垂首,看着身旁的青鸾傻兮兮的问着。而青鸾则是抬起细若新枝的手臂指了指头顶的晴苍,笑嘻嘻的开口道:“当然是老天说的算!”
青羽不说话了,而是于院落中翘首仰望起了晴苍,瞧了又瞧、看了又看,经片刻后方才侧首看向家门前温柔而笑的男子,木讷的说道:“你说...这雨若真能于地里长出,那该有多好...”
青鸾不笑了,而是翘首仰望着蔚蓝的青苍,苦兮兮的说道:“若真能这样...也许哥哥也就无需每日外出寻雨了...”
气氛有些惆怅,兄妹两个也都不说话了,青羽很想与妹妹于院落中玩耍片刻,但可惜的是...苍穹虽是蔚蓝,烈阳也是高悬如旧,但时间却已是不早。
青羽走入了房间之中,亦是来到了灶台之前,仅用两块石头于灶坑前敲敲打打,便引燃了其中那常燃不尽的柴火,掀开锅盖便将稻米倒入了...锅里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水中。
常燃不尽的柴火、用之不竭清水,看上去有些怪异,但对于一出生便是这般的青羽、青鸾而言,燃烧殆尽、用至枯竭,才是一种奇怪、异常。
米饭未过许久即是已熟,且是经手端于桌上,兄妹二人在吃,却也很难评价出它的味道,毕竟在这个只有米饭的世界中,很难说清它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窗外青苍依旧,骄阳也是悬于穹顶,可在兄妹二人刚刚吃完米饭之时,却是瞬间变了模样。
青苍瞬暗,仿佛有人于天上吹熄灭了烈阳这盏明灯,使白昼瞬间化作了寒夜。
白昼无云,夜无星月,且于一瞬而交替,看上去虽然十分怪异,但对于那些从未见过朝暮、流云、繁星之人,倒也如常。
可于白日观阴凉,却是难于夜晚得见丝毫明光,夜无深浅亦无长短,有的仅是死寂与迷茫,无人愿意走出家门于阴暗中承受寒凉,唯有那高耸的雕像依旧擎天,立于远方。
兄妹二人已是卧于铺上,青羽经一日劳累早已进入梦乡,而青鸾却因白日得见罪孽弃子而辗转难眠。本想于阴暗之中寻找男子的身影,却是发现男子依立院落之中,且是翘首仰望着夜幕、远方。
青鸾亦是来到了门外,且是顺着男子的目光对着远方夜幕遥望,仅是一眼,即见远方伟岸雕像的上方、那本该无明的夜幕之上,竟是出现了如若蛛网般的微弱光亮。
微光所成的蛛网于夜幕之上不断蔓延,所散的微光亦是越发明亮,且在足以照亮整方天地之时,更发出了一声足以响彻天地的巨大声响。
夜幕如镜瞬碎,破损之处明光绽放,无数足有万丈的苍穹碎片对着大地直坠而下,且在落地之时更是产生了震天撼地的巨大动荡。烟尘伴随坠地之力而化作狂澜波涛、汹涌浪潮正对八方疯狂激荡,更使如若深渊般的裂痕遍布大地之上。
随苍穹破碎,碎片则如星辰坠落,即有烟尘如若洪流宣泄,使那些如毯覆地的黄泥矮房尽化齑粉,而房屋之中的百姓更是不曾发出丝毫声响,便尽数葬于过往。
天塌地陷、万物成齑,而那名为英雄的雕像,却依旧屹立于天地之间,任凭苍穹碎片加身也依旧如山巍峨,也许...这便是英雄的模样。
青鸾的家“巧”在偏远,却也因天地动荡而化作了摇摇欲坠的模样,而青羽亦因巨响、动荡而惊醒于梦,且在瞬间便逃出了家门,与青鸾、男子一同站在院落中,遥望着远方那惊人的景象。
苍穹碎片不再脱落,大地也是停止了动荡,八方尘埃已是落定,整方天地亦是恢复了平静的模样,但可惜的是...苍穹已是永远停驻于夜幕,白昼更是破碎在了过往。
苍穹坏了,不知这是否为此间众生的想法,却是青鸾内心最为真实的写照。
苍穹破碎之日已是过去了许久,起初青鸾还在庆幸自家不在那破碎的苍穹之下,但随着时间推移却是越发迷茫,这是否真的是一种幸运。因为自从苍穹坏掉之后,她的世界便再也没有了光亮,而时间也似是永远停留在了苍穹破碎的那个夜晚。
远方苍穹破碎万里,且有明光似瀑倾泻而下,照亮了大地万里,却也仅仅是照亮了大地...万里。
苍穹坏了,白昼的“死亡”并不是斩断青鸾心中快乐的利刃,因为比这更加难以忍受的是,自从苍穹破碎后,便再也没有了雨粮。
青羽似是化作了阴暗水渠中的老鼠,仅为一口吃食而奔波辛劳,青鸾本想跟他一同前往,但无论青羽还是男子都不允许她这么做,因为能够杀死一个人的,并不单单只有饥饿。
青鸾再一次站在了自家院落之中,遥望着远方万里明光之下那名为英雄的雕像,而男子依是坐在门前那破旧的台阶之上,用着疼爱且是不忍的目光,对着她那单薄且瘦弱的背影瞧着、看着。
“想要成为英雄,还是想要被英雄拯救?”男子于无明夜幕之下轻声而问。
“这世上真的有英雄吗?”青鸾虽于往日始终坚信英雄的存在,但今日却因久暗无明的苍穹,以及生活中一成不变的苦难而产生了动摇。
“也许所谓的英雄从来都不是某个人,也许所谓的英雄仅仅是一种信念,而拥有这份信念并坚守这份信念的,自然也就成为了人们口中所说的英雄。”男子的回答看似有些模棱两可,却也是用这种方式再一次告知青鸾,如何才能成为一名英雄。
“若世间真的有英雄,那么他真的会为苍生挺身而出么?”青鸾依是遥望远方那名为英雄的雕像,似乎稚年的她还无法将“英雄”与“信念”联想到一处。
“为苍生挺身而出的未必是英雄,但英雄一定会为苍生挺身而出。”男子的话很是矛盾,也不似在回答青鸾所问,因为他很清楚稚年的青鸾为何会有此一问,毕竟她心目中的英雄并未在她身陷苦难之时挺身而出,也不曾用那似可擎天的脊梁为她擎起一方天地。
“也许...世人早已将这英雄二字遗忘,也不会真的有人拥有那所谓的信念。”不知青鸾是否听懂了男子所说,不过在她看来,在这无明的天地之中,已经很少有人再愿成为英雄,毕竟很少有人去侧重“信念”,关心的...也不过是雨粮。
“最起码你还记得,不是么?”男子抱起了青鸾,且是将那尚稚的清瘦身躯高举过顶,似乎想要用这种方式让她看到更加遥远的方向。而被高举而起的青鸾的确是看到了远方,却也没人知道她在远方看到了什么,也许是破碎苍穹之下的万里明光、也许是雕像那伟岸的模样,也许是...沉寂于无垠黑暗之中的万户千家。
“这有什么意义呢?”虽被男子高举在半空,但青鸾却也仅是遥望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且似在说纵是不曾将英雄二字遗忘,却也没有任何改变残酷现实的力量。
“苍穹,于人们眼中总是呈现着触不可及的模样,但只要抬起手尝试,也许你便会发现...它远没有你心中所想那般遥远。”男子依是高举青鸾,且是于微笑中说着让人难懂的话。
稚年的青鸾完全无法理解男子所说,不过还是下意识的举起稚若细柳的手臂,且使睡莲初绽般的手掌张开,尝试去触碰那遥不可及的苍穹。
“我无法触碰到它...”青鸾虽是抬臂开掌,却也不曾触碰到那无明的苍穹,而感受到挫败与沮丧的她,则是缓缓放下了那高举的手掌。
“与其到了最后相信结果,不妨尝试着...在最开始的那一刻相信自己!”男子声音虽柔,却也展露出了些许昂扬之意,似乎在这一刻他所说的话语,注定会让青鸾见证一段奇迹。
“我...能够触及苍穹?我...一定可以触及苍穹!”刚刚放下的手掌,再一次被青鸾举起,且是对着那看似遥不可及、触不可及的苍穹抓去。而在青鸾抬臂的一瞬,或者说是在她选择相信自己的那一瞬间,便有星光瞬间闪耀于无明的夜幕之上。
一颗,只有一颗星辰闪耀在那无明的夜幕之上。
星辰为孤,似若青鸾,毕竟在这满载苦难、寒凉的世间,只有她依旧相信那名为“英雄”的信念,也只有她一人认为...与其等待结果出现而做出结论,不妨相信自己能够通过过程而改变结果。
夜幕依是夜幕,但夜幕之上的星辰却是化作洁白的流光,似若开天辟地的羽箭,正对青鸾那稚如睡莲的手掌直坠而下。
星光闪耀,星尾似羽,划破夜幕的同时更是为这无明天地增添了一道无比耀眼、无比璀璨的色彩。待跨过整方天地,方才缓缓而驻,且是对着青鸾那稚嫩的手掌渐渐落下,虽是所有的光芒,仅也余存着些许的温热。
是铜环,是大小如杏且似经过沧桑岁月洗礼的铜环。
“这是什么?”青鸾依是被男子高举,便将铜环捏在拇指与食指之间,借助远方破碎苍穹中洒落的明光瞧着,亦是将远方那伟岸雕像“圈”在铜环内瞧着。
“是英雄所在的坐标。”男子放下双臂,却也不曾将青鸾放在院落之中,而是将她温柔的抱在怀中,且是用着世间最为温柔的声音说道,却也不知这份温柔是对青鸾还是对她手中铜环,还是说...两者皆可让他展露出无比的温柔。
“有了它便能找到英雄?”青鸾不是很懂男子口中所说的“坐标”,却也通过“英雄所在”四字猜到了什么。
“是英雄留下的过往,亦是英雄留下的荣光,能够为世间带来光亮的同时,也能让迷途之中的人们,不再迷茫。”男子依是说着生涩难懂的话语,不过脸上却是带着无比慈爱的微笑,而目光之中也是满载对未来的渴望,似乎...是将自己的未来,尽数寄托在了年岁尚稚的青鸾身上。
稚年的青鸾似懂非懂,而男子却也不曾向她灌输自己的思想,而是开始讲述起了世界真实的模样,以便她凭借自己的意志,找出独属于自己的前进方向。
原来真正的世界并非像青鸾看到的、认知中的模样。
真正的世界分为上下九层,而且每一层都有着不同的模样,青鸾生于第九层亦是活于第九层,而远方天地间高耸的雕像之下则有柴门一道,只要从中走过便能到达更高的地方。
柴门紧闭,许久许久都不曾开启过,久到世人早已将其遗忘,不过却有传说流传于世上...柴门若由英雄开启,那么所有人都可以跟随英雄的脚步,去往更高的地方。
也许...有人一出生便站在高层天阙之上,但他们却并不满足,他们想要找到英雄并去往更高的天阙之中。
也许...有人一出生便在下层天阙中挣扎,他们也想跟随英雄的足迹,去往更高的天阙之上。
也许...从来都没有人说过,上层的天阙一定会比下层天阙要好,但人们却是趋于本能,下意识的认为高山注定温暖,且是永胜低谷寒凉。
世界是有限的,并非是无边无际的模样,而在这有限世界注定无法满足所有人的愿望。不过却是相传...一重天阙有着万能的仙人,只要找到他,便可向其许下愿望,如此一来...便可以让所有百姓同观一片晴苍。
想要去往上层天阙,便要由英雄去开启柴门,而成为英雄最直观的方法便是利用英雄所留的媒介,去接触一段英雄的过往。
英雄所留的媒介共计十二道,青鸾手中的铜环便是其中之一,也许她可以通过铜环成为英雄并开启柴门,但可惜的是...并不是所有英雄都认为九天相融是正确的选择。
了解世界的真实模样后,青鸾不仅未曾感到迷茫,反而是将铜环紧握在手并傲然的挺起了清瘦的身躯,且是对着远方的巨大雕像遥望,觉得自己终有一日会成为它...那顶天立地的模样。
青鸾很想再询问老人些什么,不过青羽却是在外归来,虽然不知是否找到了食物,但从鼻青脸肿的模样来看,外面的世界注定不是太过于美好。
“我想出去一段时间...”青羽于无明夜幕之下、阴暗院落之中垂首,看着自己那满是脏污的双足轻声而言,似因双手空空而无颜面对青鸾。
“要去哪里呀?”青鸾上前,抱着青羽那瘦似枯枝的手臂轻声而问,且是用着稚如睡莲的手掌轻抚他的伤痛。
“来了很多人,只要给他们做工,便能得到雨粮。”其实青羽并不想走,但为了能够活着,却也不得不离开家门、奔赴远方。
“很远吗?”青鸾翘首而问,亦是直视青羽那红肿的双眼而问,似是将他的双眼当做了这无明世间唯一的光亮。
“我不知道,但我却没得选。”青羽哽咽而言,且待一言过后便跑出了家门之外。也许世人无法理解青羽之举,但是青鸾这个做妹妹的却是清楚自己的哥哥在说些什么,也清楚自己的哥哥为何要离开家门,也清楚他...为何要迅速的“逃离”。
青羽走了,而青鸾永远也无法忘记他离去的那一天...风雨无吟,夜幕无明,前路冷暖无人问,不知何时是归期。
青鸾追着青羽离开了家门,且是来到了那空旷且似永无尽头的长街之上。青鸾在街上望了很久很久,却也不曾见到青羽的身影,青鸾不知他是如何离去的,仅是知道...在这一刻,她的世间似乎多了些许寒凉。
虽是别离,但青鸾却没有哭,因为她很清楚,别离不当以泪相送。青鸾强行装出一副坚强的模样,且是用上了名为“勇敢”的伪装站在长街之上,但当她回到家门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并不勇敢也并不坚强。年仅八岁的小姑娘什么都没说,仅是扑到了男子那温柔的怀抱中放声哭泣着,亦是任凭泪水肆意流淌着,而且也不会有人知道...为何正值欢笑年岁的小姑娘,能够发出撕心裂肺的声响。
时常温柔的男子,也应当于此刻展露温柔的男子,却是不曾出声安慰,也许他很清楚...每一次哭泣都是一种成长。
青羽离去的时日并不长,而在这不长的时日当中,青鸾总会站在阴暗的院落之中,对着天边、明光下的伟岸雕像遥望,似是在向他祈祷,祈祷他能够保佑自己的哥哥安康无恙。
“也许你可以去看上一看,明光之下是何模样。”男子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看着青鸾那瘦小的身影轻声而言,似是在说...若是想念,便去寻找。
“可是前路黑暗亦是太远,我怕我会摔倒在半路之上。”青鸾不曾转身,仅是看着手中铜环轻声而言,似是在想...为何这所谓的“英雄过往”,未曾带给她战胜黑暗的力量。
“人生风雨总无尽,坎坷泥泞同路长,驻足的原由素来不是惧怕,你欠缺的仅是战胜风雨、坎坷的力量。”
“那是怎样的力量?”
“是源自于...思想、意志、信仰、理念的力量。”
“它们能够带给我力量?可是...我却不曾拥有它们。”
“若是不曾拥有,那便努力去寻找。”
对于男子所说,青鸾依是迷茫,也许她已经能够理解“努力”与“寻找”,却是没有任何寻找的方向。甚至不曾见过思想、意志、信仰、理念是何模样的她,根本就不知如何去寻找。
男子不曾解开青鸾的迷茫,而是将她带到了家门之外的长街之上,且是看着那似无尽头的黑暗街路轻声而言:“待你走到黑暗深处,那听不到任何声音,见不到任何景象的地方,若依是能够保持自己的模样,你自然也就拥有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