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轮东移_83.王见侯
83.王见侯
马车驶进了旌旗分明的兵营。班超透过车窗看得分明,觉得蹊跷。
“欢迎我这个汉使,为什么要来兵营?”
“这里可没有汉家习惯,据说阎膏珍王子平时就驻在这里。”仙奴道。
“是他要见我?”
“圣王陛下已经放下政事,终日在庭院里修行。内政都交给了王副殿下,外政军事交给了阎膏珍王子。”
“王副?好怪的名称。”
“就是副王,正是圣王之子,阎膏珍王子的父亲。”
“竟然还有副王?是不是相当于太子?”
“不知道,我对贵霜还不够了解。”
“那阎膏珍不是什么王子,实际是个孙子。”班超笑起来。
“别这么说,”仙奴轻声道,“王子于我有恩。”
“哦?”
“带我觐见圣王,重建神庙,都是王子在推动。”
车外一阵马嘶,打断了二人对话。车厢门刚被打开,就见到阎膏珍王子亲自驾着一架敞篷马车停在旁边。马车的样式更像战车,两边轮轴伸出长长的利刃,只是礼仪化了,每个细节都闪着光泽。最吸引班超的是拉车的两匹火红的战马,线条修长、利落,比莎车马还高一个马头。班超虽不如耿恭懂马,但相马经也读过不少,当下判断,这就是传说中大宛的汗血宝马吧。
阎膏珍王子依旧担着那两面触目的狮头肩甲,鹰盔却抱在手里,高高坐在驾车座上,一头淡黄色长发在风中飘扬。班超这回才看清了这位王子的面目,的确英俊非凡,眉毛和下巴上的胡须也是金色的。
阎膏珍王子在马车上对仙奴做了一个很潇洒的邀请姿势。
突然就有一队华衣士兵跑到了两架马车之间,伏在地上,铺成了一条相连的“人毯”,而马车旁的两人,还躬成了不同的高度,形成了下车的楼梯。
班超被这阵势吓了一跳。仙奴也用贵霜语和王子交谈了几句,回头道:“他说,圣女的脚不该被军营的尘土污染……”说罢皱着眉,踏着人毯走了过去,上王子的车时,王子伸手来接,仙奴犹豫了一下,微微含身,递了手,上了王子的战车。
王子与仙奴低语了几句,笑容迷人,然后转头对班超发出邀请。
班超莫名有些不快,无论如何也不愿踩着人行走,当下跳到了人毯之外,在尘土上慢步而行。
全场一下子安静下来,有些压抑。众人看着这个陌生的汉使,一步步走向他们心目中伟大而神勇的阎膏珍王子的战车,突然一跃,越过上车的“人梯”,落在了战车上。
王子含笑说了几句,仙奴翻译道:“他说,他知道我曾是你的手下,但在贵霜,圣女比王侯还尊贵,所以先请了我上车,并不是对汉使的不敬。”
班超听罢,行礼道:“我不曾这样想,只是不忍踩人罢了。”
通过翻译,王子奇道:“这是他们的工作,也是他们的荣耀。就像士兵会去历险杀敌一样
。”
班超再次行礼:“我是外人,并不能给他们带来荣耀。”
王子笑:“来了便不是外人。”当下坐正,手上缰绳一抖,战车一震,就驰动起来。
车速不快,穿过猎猎旗林,视野陡然开阔,道路两旁列满了军阵。
先是步兵阵列,铁甲上积着一层浅雪,想必已站了一些时辰了。步兵按功能分列方阵,有圆盾轻步兵、方盾重步兵、长枪拒马兵……让班超隐隐想起精绝的赫塞军团来。那个大夏雇佣军不正是来自这片土地吗?难怪有相似之处。
接着是骑兵阵列,也分轻骑和重骑。让班超惊异的是所有轻骑马匹都是高大修长的大宛种,骑士也都身材高大健壮,非汉人可比。重骑无论人马,全身皆裹满盔甲,列在一旁,就像一堵钢铁城墙。班超细看,重骑的马匹,露在外面的马腿,远比大宛马要粗壮,又是另一种名马了。
无论步兵还是骑兵,武器盔甲无不精良。检阅的战车驶过,队伍皆将武器高举,齐声欢呼,一时甲胄铿锵,寒光飒飒。任是班超这样的高手,也被这如山的军威,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战车继续行进,入眼的是两排约两丈高的巨象,有数百头以上。巨象披着甲胄,脸上画着狰狞的图形,五六尺的象牙像出鞘的巨大弯刀,犹如远古的巨兽……班超置身其间,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忽见王子一挥手,两边的巨象皆长鼻举天,发出长鸣!数百头巨象齐鸣,声震寰宇,撼人心魄。班超只觉压迫感前所未有!他双拳紧握,不觉脸上变色。
本来在贵霜王的庭园,班超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大象,但来到军营才知道,那不过是幼象罢了。而军营的大象背上都架有藤篮,篮内有三名象骑士,浑身甲胄。驾象者在前,身后两位是弓箭手,篮边挂满了箭囊——每头大象都相当一个行动堡垒和箭塔。
“这是三百头战象,所过之处,森林都会消失。”王子通过仙奴的翻译对班超道,“我在天竺那边,还有一千头战象。”
战车穿过象阵,回绕到一个高台上,停在那里。班超还在沉思,心想战场上要是跑出这么些巨兽来,既是冲车,又是堡垒,又是箭塔……什么重骑轻骑,拦马钩枪,全是无用吧?
“我贵霜的军队如何?”王子在驾座转过身来,与班超相对而坐。
“如虎如狼。”
“比大汉的军队如何?”
“各有所长。”班超沉静答道,内心却对这种示威颇为反感,“王子向我一个小小使臣显露如天的军威,意欲如何?”语气不卑不亢。
“久闻大汉是个伟大的国家。”王子道,“就是相距得太远了。要是近些,两国交流、来往起来,也方便许多。”
“王子的意思是?”班超面色倏变。
“我听闻大汉的军队正与我们之间的匈奴作战,已经到了大沙漠的边上?”
“不错。”
“我贵霜愿意出兵帮助大汉,共同驱逐乌孙和匈奴。”
“然后呢
?”
“然后我们将大沙漠周边的那些小国给分了。”
“怎么分?”
“不会让大汉吃亏的。与我们贵霜来往最方便的是疏勒,最亲近的是龟兹。我们只要这两个地方,其他尽归大汉。”
“贵国与龟兹最亲近?”
“你不知道吗?龟兹的王族的血液里,流的可是月氏人的血脉。”
“原来如此。”班超才知道龟兹的强大,背后不仅有匈奴,原来还有贵霜。
“你能为大汉做多少主?”王子问。
“我只是小小的军司马和兰台令史。”
王子皱眉道:“我不急,你此番回去,带去我对贵国皇帝陛下的问候,再做定夺。”
“不用告知皇上,我也可以直接拒绝你。”班超嗤笑道,“疏勒是我大汉的属国,龟兹也将是,不劳贵国费心了。”
王子目光如炬,盯着班超。班超面色如常,不在乎地对视。
王子突然大笑起来:“只是个建议而已。”随手拍了拍班超的肩。班超顿觉肩上有如山的压力,心里一震,原来王子修为不浅,当下肩头微沉,内力却与之冲撞起来。
两人面上都在微笑,王子的斗篷无风自起,鼓荡起来。班超腰间的非攻剑隐隐鸣叫。仙奴面色如霜,一旋身就跃到了车下。
高台上的卫兵只觉眼前一花,天仙般的圣女就出现在战车的两丈之外,如幻影一般。而那战车轮辐轩辕突然就尽数碎裂,木屑纷飞。卫兵们还未及反应,只听得阎膏珍王子长笑跃出,拉住驾车的一匹已经受惊的汗血马,飞身跨上没有鞍的马背,纵马而去。
另一匹宝马,总算挣脱了辕套,也向高台下跑去。这才有醒悟的卫兵去围追。
班超立在原地,拍了拍身上的木屑,对仙奴笑笑:“这车真不结实。”
“你……怎么那样对王子说话?”在回宫的车里,仙奴低声问道。
“我见不得他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
仙奴奇怪地看着班超,良久:“我觉得王子一直保持了风度和礼貌。倒是班头……显得有些傲慢。”
“是吗?”班超苦笑,“他是王侯,飞扬起来便是风度,我一个小人物,不谦卑便是傲慢。”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仙奴有些不悦,随即柔声道,“你哪里是小人物,在阿爷、还有大比丘眼里,你不都是大人物吗?”
“失态了。”班超叹口气,“不过明日之后,与这阎膏珍再也不会相见了,也无须介意什么形象。”
班超不知道,多年以后,他与阎膏珍王子还是相见了。
那时两军遥遥相对,旌旗遍布四野,贵霜王副对上了大汉定远侯。史上两大帝国唯一一场的战争在西域拉开。长风浩荡,层云中开,一束天光打下来,照在两军之间的仙奴的身上。仙奴依旧仪态万方,踏着低伏的长草,款款走向汉营。万军寂静……两阵士兵好像觉得,这场战争哪怕只是为这个女子,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