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千里追击
一场草原追逐战,从南追到北,从西追到东,又从北追到南。耗时十昼夜,行程上千里。捉迷藏式的追击路上,一半是崎岖不平的山谷丘陵,一半是草原沙漠。也幸亏有这样行动不便的自然条件,莫何去汾率领的两千蠕蠕奇兵,才没有被吕二他们及时抓住尾巴,甚至能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并屡屡逃脱。
原因不在于少年营的娃娃兵比蠕蠕骑兵强壮耐糙,而是因为少年营的战马都钉了马掌,配备了双蹬马鞍。别小看这几样装备,对于骑兵来说,这可是革命性的改变,战斗力提高何止一倍。虽说马鞍马镫自西汉时就有,但制作水平差异极大。经过高欢的指点改进,少年营的这两样装备不仅舒适耐用,马背和人的大腿内侧也最大可能的得到了保护。一般来说,走马时,人可以实坐在马鞍上。颠马、跑马或马上交战时,人的屁股是悬空的,这就需要结实轻巧的马镫提供支撑。特别是长途行军,少一分负重,就多一分进程。所以,一副合适且舒适的马鞍马镫,本身就是战斗力的保证。
另外,马掌这东西此时还未传入中原,包括漠南漠北以畜牧业为主的地区。马掌是公元前一世纪由古罗马人发明的,元代中后期才在中原地区广泛使用。高欢的穿越,使这一装备在华夏的出现提早了大几百年。按理说,北魏时丝绸之路是畅通的,何以马掌这种既实用又廉价的物品没有传到中原?
说起来,以华夏民族的聪明才智,加之千年以上的农业文明积累和高度发达的冶金技术,居然发明不了一个小小的马掌,实在说不过去,也令人匪夷。原因不得而知,但仔细想来,盖因中原地区缺乏大规模饲养马匹的条件,故而没能引起民间创新人才的注意,最终让马掌这东西通过蒙古骑兵征服欧洲才有了落地中原的事实。想必此前各个历史时期的中原王朝,君王们或多或少有过建立大规模骑兵的想法,大概也是由于条件制约没能成就理想。另一方面,农耕地区的马匹多是用来拉车驮载,农忙时甚至用作耕田。在农业器械的发明者心里,马匹和耕牛没什么区别。无比金贵的精铁用来给马匹做成鞋子穿,除非脑袋里灌进了马尿,否则有谁会如此败家?或许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才没有人愿意多此一举,发明什么马掌。
现实是,钉了马掌的战马相比没钉马掌的战马,不仅速度更快,负重也更多。受地面摩擦和积水腐蚀等原因的影响,马蹄角质的脱落周期会缩短。马掌的发明,正是为了保护马蹄表面的这一层活体角质。不仅如此,马掌还能让马蹄更坚实地抓牢地面,不受碎石、冰滩、荆棘等干扰,对骑乘和驾乘十分有利。
战马是啥?战马是冲锋陷阵的战士!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让战马拉车耕地驮重物,这是拿豆包不当干粮!此等做法对战马来说是一种羞辱!许多人不知道,战马一旦有过拉车耕地的经历,精气神会迅速垮塌下来,那种“不理神仙”的骄傲感也会随之消失。准确的说,有点“虎落平阳被犬欺,凤凰落架不如鸡”般的落寞。所以,对待战马一定要像对待战士一样,你可以往死了折磨牠,但不要羞辱牠。马匹是有灵性的,智商不低于五六岁的孩子,而且忠诚度极高。其他国家的游牧民族不知道,蒙古高原上的游牧民族从来不宰杀战马,除非遇到极特殊的情况。
少年营的每一匹战马都是有户籍有编号的,牠们的待遇一点不比战士差,饮食起居都有严格的标准。训练科目也十分严格。立正稍息,卧倒起立,发起冲锋,鸣金收兵,有令必行,有禁必止,像战士一样训练有素。训练不合格的战马,统统送往洛阳的马市出售。
正因为如此,吕二才对莫何去汾等乌合之众不屑一顾。若以战马平均时速五十公里计算,平坦的草原上,吕二最多一天就能追上莫何去汾。从遗留的马粪尚有余温的情况分析,吕二有把握在一天之内将这股蠕蠕兵收拾的连渣都不剩。这还是打出一定的时间余量。不出意外的话,两个时辰之内就能完成围剿任务。然而,想法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追着追着就觉得不对劲了。追着追着就追出了火星四溅。
反观莫何去汾,最初的动机就是将吕二他们带离武川主战场。所以,刚出发后的几个时辰之内,走走停停,始终保持一定距离。既不能让吕二追上,又不能真把吕二他们甩脱了。
吕二他们是觅踪追击。追一段路程,确定一次敌人逃窜的方向,同样追追停停。
就这样,两支人马在你追我赶,越追气氛越不对劲。
吕二和他的两千少年营娃娃兵,越追越热血上涌,火星子乱窜。那种眼看就要抓住猎物,转而猎物却从手里逃脱的愤懑,让全体少年营集体陷入一种半疯狂状态。不把前面那些戏弄自己的蠕蠕爬虫格杀在陌刀之下,实在难消心头之怒。于是,少年营自吕二之下,起先还有说有笑,相互斗嘴。三个时辰之后,全体陷入沉默。除了偶尔有人发出“唒唒,架架”的催马声,再就是接二连三的马鞭声。
早说了,战场之上不怕那种喊声震天的军队,就怕那种沉默寡言的劲旅。少年营成军初始就有意培养这种闷不吱声的气质。早在半年前李虎率队攻击巴尔哈拉部落时,这种气质就有所展现。半年之后,整个队伍都笼罩着这种令人胆寒的沉闷。
而莫何去汾一方,起初抱着戏弄一番这些不知死活的娃娃兵的心思。依照莫何去汾的想法,先将少年营带离主战场。接着在大山里将之拖得精疲力竭,无力还手后,再轻而易举的一锅端了。这样做的目的是,他已经觊觎上少年营万里挑一的战马和见所未见的武器装备了。人手一把奇怪的长刀,一柄精致的短刀,一副长弓,一副短弩,一身锃亮的铠甲,他和他的麾下已经垂涎欲滴了。凭他们在草原上久经沙场的经验,收拾这些毛还没长齐的娃娃兵,岂不是探囊取物耳?钢刀拿在英雄手里是武器,拿在懦夫手里是累赘。这么好的战马兵刃,就该是突厥骑士的配饰。交给一群羔羊似的奶娃子,简直暴殄天物!所以,莫何去汾最初的调虎离山之策,渐渐变成了疲敌围歼计划。然而,三个时辰之后,他和他的麾下笑不出来了,渐渐地从惊讶变成惊恐。
因为追击的路线多是无人区,所以没有地名可以记录。如果用后世的地名和路径标注,莫何去汾他们的最初驻地应该是后世内蒙古固阳县怀朔镇北五十里左右的乌兰陶勒盖。这是一处平坦略带缓坡的草地,背靠黑脑包山,侧翼是毛忽洞山。通过两山之间的一条通道,可以直通著名的白云鄂博铁矿。从白云鄂博向北,可以到达后世的中蒙边界的满都拉口岸。(陶勒盖的本意是有头。用作地名就是缓坡或山丘的意思。草原地貌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一马平川,多以坡度很缓的丘陵为主。)
十天十夜没完没了的穷追猛打,莫何去汾和他麾下的两千蠕蠕精锐都已经身疲力竭。他现在真的有些后悔了,后悔接了这么一个费力不讨好且性命不保的差事。本来他是准备和阿那瑰一起去围攻武川镇的。有了少年营这个意外,不得不临时改变任务。由俟斤丘头升陪同阿那瑰去五川,自己带着少年营兜圈子。接受阿那瑰交给的这个任务时,他还信誓旦旦的说,只要两天时间就能完成任务。条件允许的话,顺手将这些毛头小子一举歼灭。
然而,理想与现实总是有差距的。现在已经过去十个昼夜了,不但没能甩开对方,反而被对方围了个水泄不通。要怪就怪自己犹豫不决吧!一路上,多次派出斥候与对方斥候短兵相接,自然是败多胜少。越是这样,自己就越不敢与之正面交锋。沿途的丘陵山谷,沙漠戈壁,本可以安排几次伏击战,可少年营的强悍作风让自己始终不能下定决心。就这样,躲躲藏藏,在到达满都拉口岸前又掉头东去。叽哩拐弯的穿过沙漠,越过戈壁,到达了宝日陶勒盖。在宝日陶勒盖歇了一晚,褡裢里的干粮早见底了。宰杀了几匹战马(这就是特殊情况)充饥的同时,将领们围坐在一起商量逃生的办法。关键是向何处去?商量来商量去,还是觉得应该返回武川与阿那瑰的主力汇合,才可能消灭身后的两千跗骨之蛆。
就这样,天不亮出发,沿着艾不盖河岸向南激进。本以为能顺利回到武川镇,谁曾想,到达后世达尔罕茂明安联合旗所在地东南方向的黄花滩水库一带,两千跗骨之蛆前后夹击,将莫何去汾的两千精疲力尽的人马围堵在狭长的山谷当中。
这一天,是正光二年八月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