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小心点——”
    叶柔娴吓了一跳，连忙把虞笑笑怀中的婴儿抢了过来，护在怀中。
    虞笑笑一怔，看着叶柔娴不说话。
    叶柔娴察觉到她的视线，也是微微一僵，她缓声道：“笑笑，我们自有分寸，哪会白拿人家的东西？那不过是你父亲帮了人家，他来还礼罢了。”
    虞笑笑仍是不语。
    “笑笑，你放心，你父亲也不是因为区区谢礼，才对他另眼相看，他也是经过多番考验，才确定对方是你的良人。”
    叶柔娴道：“你如今心向大道，无心情爱，娘也能理解，可谁也不可能一直一个人，那样太孤独了……娘不希望你过那种日子。”
    “女人总是要嫁人的。”
    叶柔娴拍着怀中婴儿，看虞笑笑的眼神带着温柔，“我若是不嫁给你父亲，哪里来你这样好的女儿呢？我这一生最骄傲的，便是生下了你啊……”
    “娘。”
    虞笑笑打断了她，“你回去吧。”
    “笑笑……”
    叶柔娴没想到虞笑笑竟然这般排斥，也有些慌了。
    虞笑笑道：“我才刚到家，有些乏了。”
    “这……好吧。”
    叶柔娴第二次见到这样坚决的女儿。
    第一次是虞笑笑说要去无量宗参加弟子考核。
    那时，向来乖巧的女儿，竟然不顾家中阻拦，偷跑出去。
    一人跨越千万里，前往无量宗，要拜有过一面之缘的白薇道人为师。
    叶柔娴忽然有些害怕。
    这一次，她乖巧的女儿，还会做出那样叛经离道的事吗？
    她不敢逼迫虞笑笑，只能抱着婴儿，带着一众侍者离开了。
    叶柔娴走后，虞笑笑又坐回椅子上，眼神放空。
    纪清昼也没有出声打扰。
    “我年幼时便与旁的孩子不一样。”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虞笑笑忽然出声，似在对纪清昼说话，又像自言自语。
    “其她孩子，或需要等四五岁才记事，长大后便什么也不记得。”
    “我却在一两岁时，便开始记事，直至现在，我对小时候的事，都能清晰复述。”
    “我自小体弱，我娘不放心旁人，便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伴我、照顾我，也是她第一个发现了我的不凡。”
    “她悉心教导我，三字经、诗三百……女德、女戒……”
    虞笑笑缓缓念出她当年所读书文，“那个年纪该学的，亦或不该学的，我都学了，四岁时，我便借着这非凡记忆力，在爷爷的寿宴上一举成名，总在外头过夜的父亲，也慢慢收心回家，与娘一同教导我。”
    “父亲说，我一定要变得优秀，这样才能寻得一位好夫婿，未来无忧。”
    “娘说，希望我幸福，与良人共度一生。”
    “他们希望我在他们的培养下成才，为虞家未来做出贡献。”
    “我便向着他们的期待努力，每天读书习字，弹琴刺绣……若是手指出血，有娘亲为我涂药呵气，待到双手都长出茧子，便是还会疼，也不再流血了。”
    “六岁时，我随家人外出，遭遇匪祸，侍从死的死，逃的逃，父亲被他们踩在脚下，母亲抱着我瑟瑟发抖，我以为我会死。”
    说到这里，虞笑笑放空的眼眸中，多了一点亮光。
    “可在匪徒的刀快砍到父亲背上时，天……下雨了。”
    那雨似有灵。
    落在匪徒身上，便如刀如剑，将他们千刀万剐。
    落在受难的侍者、父亲、娘亲……还有她身上，便如润泽万物的春雨，轻柔温暖，疗愈了所有人的伤。
    虞笑笑下意识抬头望向天空，有一艘巨大的灵舟悬停。
    甲板最前方，隐约有一抹水蓝色的身影，却因天光耀目，模糊不清。
    向来乖巧寡言的虞笑笑，那瞬间像是着了魔一般，挣开了母亲的怀抱，跌跌撞撞朝那抹水蓝色奔行。
    可灵舟在天空，她不过是小小凡人，怎能跨越天堑？
    虞笑笑只能仰头大喊：“小女虞笑笑，可问仙人名讳，今日大恩大德，笑笑没齿难忘！”
    然而，那抹水蓝色的身影并未回答她的话，只是转身回了灵舟之中。
    虞笑笑却没有气馁，而是大声地又重复了先前的话，她想知道那位仙人的名字。
    实在是……
    不能忘。
    “哈哈哈——”
    在虞笑笑一遍又一遍重复喊话时，灵舟上传来女子爽朗的笑声：“白薇！那孩子问你姓名呢？你在这避而不答，又是害羞了？”
    那女子话音方落，原本悬停的灵舟，忽然被启动一般，化为一道灵光飞远。
    女子爽朗的笑消失在天际——
    “白薇啊白薇，你竟恼了！哈哈哈……”
    白薇，原来仙人叫白薇。
    后来，虞笑笑知晓，无量宗有一位白薇道人。
    她不过五百岁，便已是元婴巅峰，半步大乘。
    更难得的是，她乃一位七品炼丹师。
    她所炼制的灵丹，万万人求而不得，却依旧为之狂热。
    白薇道人光环无数，其光荣事迹更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虞笑笑平日课业繁忙，只能牺牲自己为数不多的睡眠时间，去了解这位白薇道人。
    可无论她花费多少时间，都了解不完白薇道人。
    那人就像天上的仙，凡人耗费再多功夫，也只是远远观望，所见所得，不过仙人身外耀眼的光，对其了解不足万一。
    于是，虞笑笑做了一个决定。
    她要拜入白薇道人门下，她要去到白薇道人身边最近的地方，去见一见这位仙人。
    这对合欢宗治下出身的家族来说，是一件十分荒唐的事。
    明眼人都能看出，待到虞笑笑八岁灵根成，定是一位天资不凡，未来可期的修士。
    虞耀就指望虞笑笑拜入合欢宗，获得哪位长老青睐，收为入门弟子，反哺家族。
    可即便家中所有人都阻止，虞笑笑仍是偷跑了出来。
    谁也不知道，年幼的她是如何跨越千万里，去到无量宗，成为白薇道人第一位弟子。
    待到虞家人想阻止时，白薇道人已经将虞笑笑收入门下。
    即便再不甘心，可面对举世闻名的白薇道人，虞家人也不敢放肆。
    “与师尊在一起后，我方才知世间广阔。”
    虞笑笑轻声道：“原来，女子无需阅读女德女戒，原来，女子学习修炼，变得优秀，不是为了配得上更优秀的夫婿，而是让自己即便孤身一人，也有十足的底气，不会畏惧广袤世界中的未知，哪怕只是一日兴起，也可以随意提了包袱，御剑行千里！”
    年幼的她，只因那惊鸿一瞥，便着魔般跨越千万里，历经万千辛苦，去寻白薇道人。
    那时的她并不知晓，自己追寻的，并非只是白薇道人。
    吸引她的，是举手投足间，杀敌万千的轻描淡写。
    是跃上天空，自由翱翔的洒脱气魄。
    更是面对世间不平事，可以向弱者伸手的勇气与实力。
    她跨过山海，是为自由，是为勇气，是为攀登向上，是为了——
    成为白薇那样的人。
    而不是某人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