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柯洋和陈迈兮并排走着。
    空气里若有若无地飘着雨丝。
    夜里没有星星，也看不见月亮。
    马路上只有零散的车辆穿过。
    泛黄的路灯落下他们的倒影。
    风过——
    好似相拥了一般。
    陈迈兮时而抬头看向景柯洋。
    他白透的皮肤泛着粉红。
    低垂眼睫下的眸子里透着温和。
    他好似感受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了陈迈兮。
    “怎么了？”他说道。
    陈迈兮慌慌张张地转过头。
    她低头向前走着。
    “司前巷里都是混子，以后别来了。”他声音很轻。
    “但是——”
    景柯洋一把拉过陈迈兮：“小心车。”
    一辆出租车超速驶过，溅起了一滩水。
    陈迈兮一头撞进了景柯洋怀里。
    脸刹时红了起来。
    “你刚刚想说什么？”他平静地看着她。
    陈迈兮扭过头：“我......奥......那是我补课必须要经过的地方。”
    说完，她便很快地向前走。
    景柯洋几步便跟了上去。
    她走开了些，故意避免和景柯洋对视。
    “你每天都要补课吗？”他问道。
    陈迈兮心慌了一下。
    “就周一和周三晚上。”她应道。
    景柯洋低着头。
    陈迈兮突然停下了脚步。
    “我的校服外套落在你车上了！”她突然想到。
    “没事，明天上课带给你。”他说道。
    陈迈兮顿了顿。
    “你的校服，我也明天还你。”她说道。
    “嗯。”他应道。
    “我家就在前面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她慌慌张张地开口道。
    景柯洋转过身。
    她抬起了头。
    不经意看到了他下颌角上干掉的血迹。
    “你怎么了？”陈迈兮抬起手。
    景柯洋用手碰了一下，随即侧脸划过一条血痕。
    脸上出现了一个小缺口。
    “你的脸上划掉了一块肉！”陈迈兮吓得放大了声音。
    景柯洋擦了擦手上的血迹。
    “没什么大事，过几天就好了。”他说道。
    “我家有药，我......”
    “不用了，我还要去参加宴会。”景柯洋道。
    陈迈兮看了一眼景柯洋身上笔挺的西装，又突然想到了马先生的欲言又止。
    “但是，你不能就这样去参加宴会啊。”陈迈兮道。
    “难道顶着个创可贴去吗？”他脸上突然勾出了笑意。
    陈迈兮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笑。
    明媚的面庞仿若暗夜里的点点光亮。
    陈迈兮也笑了。
    “其实，你可以换一个地方补课。”他说道。
    “但是.......那里有个不错的老师。”陈迈兮道，“而且，我妈为了给我找老师，花费了不少精力。”
    “要成绩就不要命了吗？”景柯洋看着陈迈兮说道。
    陈迈兮没有说话。
    他们相对无言了会儿。
    “那个补习班还招学生吗？”景柯洋开口道。
    “啊？”陈迈兮猛地抬起头。
    “以后我跟你一块补课吧。”景柯洋说道。
    “你.......不用补数学吧......”陈迈兮感到很惊讶。
    景柯洋可是分班考试数学满分的人。
    “没事啊，我就算不补课，也是在浪费时间。”他漫不经心地说道。
    “回去吧，我看着你走。”
    景柯洋说得很温柔。
    陈迈兮刹那间仿佛体会到了心头鹿撞的感受。
    她同景柯洋告了别。
    转身后的每一步。
    她走得好踏实。
    到门口。
    窗子里是黑的。
    爸妈还没有回家。
    她瞬间感到了一阵失落。
    低头看了看手表。
    已经九点半了。
    她开门进了屋。
    随之走遍了一楼的每一个房间，把每盏灯都打开来了。
    又打开了二楼的每一盏灯。
    她看了一眼被点亮的每一处。
    眼眶泛着红。
    她努力平复着情绪。
    又一一把每一间屋子里的灯关上了。
    她坐在楼梯口，双手掩面。
    眼泪止不住地滑落。
    客厅里时钟“嘀嗒”响着。
    陈迈兮抽泣着，泪水湿润了每一根睫毛。
    过了不知道多久。
    她缓和了过来。
    双眼哭红了，恍若失了神。
    她提起了书包。
    木木地走到了书桌前。
    景柯洋并没有离开。
    他靠在她家楼下的梧桐树下。
    碰巧看见了屋里开了又关的灯光。
    他低着头，仿佛有所思，仿佛又没有。
    旁边公用电话亭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他不想理会。
    但他扫视了一眼周遭。
    阒无一人。
    他停顿了一会，还是接通了电话。
    耳边随之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少爷，车在路口。”
    “你跟踪我？”景柯洋愠怒道。
    “小少爷......”
    景柯洋瞬间挂断了电话。
    当晚的夜色同泼上了红酒的幕布一般，让人对幕后的白天都少了几分期待。
    陈迈兮打开书包。
    她还需要完成化学作业和英语作业。
    她先取出了英语课本，又打开了英语试卷。
    她翻开了今天课上所讲的课文。
    令她惊讶的是，书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个字的笔记。
    她分明记着自己课上记下了许多固定搭配和语法知识点。
    她又翻向前页。
    上面有着她工工整整的字迹。
    怎么回事？
    她翻到书本的第一页。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她的名字。
    这是我的书啊！她想着。
    突然间——
    她猛然想起了英语课上没有课本的蔡星辰。
    “原来我课上用的是他的课本！”
    怪不得他课上没有书。
    陈迈兮后悔地低下头。
    心头涌上了许多不该。
    内心的思绪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从草稿本里抽出了一张纸。
    在一角写下了：
    没有父母接送的补习班
    在司前巷遭遇小混混还受了伤
    深夜没写完的作业
    害蔡星辰被班主任批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陈迈兮便不再同父母谈论自己生活中的琐事，甚至某些情绪，她情愿隐藏起来。
    久而久之，她养成了在情绪边缘化时逐一列在纸上再自行一一解决的习惯。
    不自觉地，她眼眶又红了。
    “害蔡星辰被班主任批评......”她带着哭腔喃喃道。
    手里的笔墨洇在了“星”字边上。
    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她提起笔，在边上写下了——跟他好好相处，帮他学习英语。
    她擦了擦眼泪，看向了上一行。
    她抿了抿嘴，又看了看表。
    随后写到——可以在半小时内完成作业。
    随之又看向最先写下的两点。
    心口隐隐地发痛。
    她是个在温室里长大的孩子。
    从小过的是衣食无忧的生活，听到的多是旁人难掩的羡慕吹捧。
    走着爸妈计划好的路，当着老师口中引以为傲的学生。
    即使过的不是她喜欢的生活，成为的不是那个真实的自己。
    但是起码是安乐无忧的。
    多少次，她忽略着父母对社会种种不堪的各执其词。
    她渴望冲破这循规蹈矩的牢笼，去看看这个绚丽多彩的世界。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十六岁的某一天，会是如此的鱼龙混杂。
    如果今天没有来临，在她的世界里，可能人仅仅分为——好人和可以变成好人的人。
    此刻，她握着笔坐在写字桌前，恍若一个社会的早产儿。
    “没有父母接送......遇到了小混混......”她带着哭腔，手里的笔不住地颤抖。
    她哭着。
    即使眼眶已经肿了一圈。
    即使她也不想再落下眼泪。
    她抽泣着，用袖口遮住了湿润的双颊。
    忽然的——她闻到了阳光的味道。
    那种棉料在阳光下晒过一天的味道。
    她突然平复了。
    睁开了眼睛。
    长出手臂一截的校服袖口上留着她的泪痕。
    不知道怎么了。
    她提笔缓缓在这两行字边上写下了——景柯洋。
    她冲着列举出的烦恼发了会儿呆。
    但很快地，她从压抑里脱出了身。
    她提起笔开始写作业，在聚精会神中，一切烦恼都可以被泯灭。
    黄色灯光铺洒在桌上。
    笔尖摩挲在木浆纸上。
    窗帘摇摆不定着。
    时针和分针竞相走着。
    她再次抬起头来时，烦恼好似都不那么重要了。
    同时，她也完成了作业。
    她看了眼时钟，仅用了不到二十分钟。
    她心里闪过一阵喜悦。
    事在人为，事在经历。
    世上有善，也必有恶。
    陈迈兮脱下了外套放在了床上。
    起身去卫生间内洗了澡，换下了沾上血迹的校服。
    她看了眼衣服上的划痕。
    下楼，把衣服扔到了垃圾箱里。
    她不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妈妈。
    即使他们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事情已经过去了。慌张和关心都无济于事了，甚至还会引发爸妈之间的争吵。
    算了吧。陈迈兮叹了口气。
    她从床头柜里取出了两百块钱放进了书包里，准备明天去买校服。
    夜深了，陈迈兮看向窗外。
    灯光交相映错在房子周围，远处灯红酒绿的一片，也是灯火通明的一片。
    就这样看向大楼，也许就是看向爸妈的方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