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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金蝉脱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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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捕头吓得手一颤,那帕子连着珠子掉在地上。转过头来,见一众手下皆盯着自己。
    他不好去捡,骂道:“老王,你瞎叫唤什么,怎么跟见了鬼一样?”
    快步走过去,见空地上排满了尸首,黑黢黢的一大片。
    姓王的捕快指着一具焦尸道:“杨爷,您瞧,这人左手少了一根食指、一根小指头。”
    杨捕头撇撇嘴,似是怪他少见多怪,道:
    “这些混帮派的,平日里打打杀杀,缺胳膊短腿是常事儿,要是有个囫囵个的,那才叫稀罕呢。”
    王捕快讪讪道:“我那当屠户的堂弟,也是缺了这两个指头。
    食指是学徒时手潮,自己抡刀切的。小指是去年腊月杀猪,那畜牲临死前发凶,一口给咬掉的,不会这么巧吧……”
    杨捕头虽说肥油满肚,毕竟当了几十年的差,脑子里多少还有一两根筋,霎时间心中雪亮,明白了方才为啥瞅着这些尸体不顺眼。
    他卖个关子,道:“老王,你瞧出了什么古怪?”
    王捕快心中暗骂:“老子早瞧出来了,不然喊你过来干什么?”
    口中却道:“还请杨爷您给指点指点。”
    杨捕头肚子一挺,道:“大凡烧死的人,必定身子扭曲,四肢蜷缩。你们瞧瞧,这些焦尸,一个个笔管溜直,能是烧死的么?”
    一众捕快纷纷开口赞道:“杨爷果然厉害。”
    “几十年差饭,那可不是白吃的。”
    杨捕头得意洋洋,眼光一扫,见旁边一具尸体,牙缝里似乎透着些亮光。
    他抽出腰刀,刀尖探入尸体口中一转,将嘴撬开。
    两根指头一挖,却是一块玉牌,上面雕着“往生极乐”四字。
    他心下恍然,道:“嘿嘿,巩二爷,您老这是演得哪一出戏?
    把死人从坟里刨出来再烧一遍,是怕他们没死透吗?”
    无意间破了大案,如释重负般吁出一口长气。
    身后似有人冷笑了一声,他回头怒视,道:“老王,你笑什么?”
    老王摆手道:“不是我。”往背后一瞧,只见一片瓦砾,连个人影都没有。
    忽听一人道:“嘿嘿,还是差爷们眼光老道,姓巩的老狐狸果然是逃走了。”
    声音沙哑,从一堵矮墙后传来。
    杨捕头单刀虚劈一下,带着手下绕到墙后。
    空无一人。
    一阵风呜呜咽咽地吹过来,片片灰烬当空飞舞,在墙角里打着转儿,不远处便是几十具横七竖八的焦尸,一片诡异之象。
    众人正心头发毛,又听稍远处一人道:“大哥,咱们往哪里追?”
    声音柔和,是个女子。
    先前那沙哑的嗓音道:“先不忙,瞧瞧再说。”
    一个洪亮的声音道:“这些狗爪子怎么办,顺手做掉算了。”
    又一个声音远远地飘来:“主人吩咐过,只取那物事,不要节外生枝。”
    这几个声音飘飘忽忽,时东时西,叫人辨不清方向。
    老王道:“阿飘……果然是阿飘。”声音里带着哭腔。
    杨捕头望望日头,又跟它借了些胆气,喝道:“光天化日的,哪个王八羔子装神弄鬼!”
    他听最后一句话,似是从火场外的一片林中传来,领着手下奔了过去。
    那林子不大,只几十棵稀稀拉拉的樟树。一盏茶的功夫便搜了个遍,啥也没找到。
    众人垂头丧气的走回来,猛地瞧见火场中立着个年轻汉子。
    杨捕头一肚子气正无处可撒,上前喝道:“原来是你这小子戏弄咱爷们,哪里来的?”
    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从那汉子身后飘出:“凭你也配问咱爷们话!”
    又转出来一高一矮两个后生。身后背剑,一望便知是混江湖的。
    王捕快骂道:“杨爷问你们话呢,怎么不答!”棍子一举,往高个儿背上打去。
    高个儿身子一闪,这一棍结结实实地劈在年轻汉子腰上。
    “咔嚓”一声,断为两截。
    王捕快两条胳膊一片酸麻,心想:“邪门,哪儿的石头狮子成精了?”
    一个同伴笑道:“老王,你这棍子好久不用,被虫子蛀酥啦。”
    他一瞥眼,瞧出三人中以那矮个后生最好对付,哗啦啦抖出铁链子,往他头上套去。
    矮个儿尖声道:“来得好!榆木疙瘩,你别动啊!”
    手一挥,那铁链不知怎地,却套在灰衣汉子头上。
    那捕快心想:“铁链套头,你便当真是石头狮子,我也能给你拽成滚地葫芦。”
    双手绞住铁链,嗨了一声,猛地向后一拉。
    灰衣汉子纹丝不动。
    那捕快一递眼色,又过来两个同伴,六条胳膊绷得笔直,一齐猛拽。
    高个儿笑道:“玩够了没?”长剑出鞘。
    三个捕快只觉眼前青光一闪,铁链断做两截。三人骂骂咧咧地滚做一团。
    杨捕头见手下吃了亏,倒也不敢造次,学着江湖中人的口气,向灰衣汉子拱手说道:
    “听诸位朋友口音,不像本地人,不敢请教尊姓大名,宝寨歇马哪里?”
    那汉子闷声闷气地道:“我叫米入斗……”
    矮个儿喝道:“榆木疙瘩,你废什么话!”
    米入斗“嗯”了一声,立时收声。
    杨捕头心想:“原来主事的是这尖嗓门的三寸丁儿,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打定主意先礼后兵,向矮个儿拱拱手,道:
    “几位来得不巧,正好赶上这个纵火焚尸的案子,在下职责所在,斗胆请诸位回衙门,分说一下。”
    杨捕头做了半辈子捕快,耳音敏锐,几句话便听出这三人同先前装神弄鬼的那几人嗓音不同,显然不是一路。
    高个儿一撇嘴,道:“相好的,凭你们这点手艺,十几根晾衣竿子,也敢来请咱们爷几个?”
    杨捕头见三人各露了一手,心想若当真打起来,凭着自己手下这十几口酒囊饭袋,绝讨不了好过。
    官差拿人,凭的便是七分气势,三分架势。
    他此刻气势没了,架势也就拉不开了。
    可当着许多手下和乡民的面,要是被这三两句恐吓吓退,日后怎能服众?
    正琢磨着如何找个台阶下,那个叫米入斗的灰衣汉子说道:
    “这位公爷,咱们也是才来。海盐帮巩二爷呢,咱们有话问他。”
    杨捕头苦笑一下,道:
    “巩二爷从坟里刨了好多死人,在这儿摆了一出金蝉脱壳,眼下他本尊可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他就坡下驴,抱拳道:“既然不关几位好朋友的事,青山不改,这就请便吧。”
    三人却无意离开,径自在火场中四处查看。
    杨捕头心头火起,但自知技不如人,却也不便发作,只恨恨哼了一声。
    他见三人往那间塌了大半的厅堂走去,忽的想起那串玛瑙珠子,飞步抢在前面。
    那帕子包还在废墟中。
    弯腰正要拾起,忽听“啪”的一声轻响,帕子包骤然一跳,又落回地上。
    旁边一粒梅核儿滴溜溜地打着转。
    杨捕头吓了一跳,手指一勾帕子,顺手掖进靴筒。手法之快,不输江湖上的名偷。
    头顶上忽的有人说道:“一……”嗓音清脆,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
    杨捕头仰头望去,见石柱顶上垂下两条纤细的腿,上面坐了一人。大半身隐在阴影里,瞧不清面目。
    他喝道:“什么人?”
    上面那女孩嘻嘻一笑,道:“二……”
    杨捕头骂道:“哪里来的野丫头!”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向外面行去。
    米入斗等三人听得柱顶有人,一齐奔了过来。
    那女孩接着数道:“三……”
    高个儿听她喉音娇嫩,心中一荡,道:“小姑娘,你下来,我请你吃糖。”
    那女孩道:“你上来,我请你吃梅子。四……”
    那柱顶离地两丈多高,高个儿自忖没本事一跃而上。若要爬上去,自然不在话下。
    可像猴子一般手脚并用,佳人面前也显不出手段。
    他笑道:“姑娘家家的,爬那么高干什么?摔下来弄破了脸就不好看了。”
    那女孩道:“咦,我自己都不知道我长什么样,你又怎么知道我长得好看?五……”
    那高个道:“姑娘的声音这么好听,想来一定是个九分美貌、十分容色的小美人。”
    那女孩道:“你夸我好看,我请你吃梅子。六……”
    一只梅子从上面抛落。
    高个儿·一张嘴,接了个正着,含在嘴里,发出咂咂的声音,满脸轻浮之色。
    米入斗问道:”你数数干什么?“
    那女孩道:”马上你就知道啦!七……”
    杨捕头脚步越来越快,几步便走下台阶,那女孩望着他的背影,接着数:“八……”
    声音既兴奋,又似乎有些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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