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四章 大雪
窗外飞雪纷纷凌乱如梨花,一片片在天地间翻卷飞舞,落在大树的枝桠上、落在假山奇石上、落在房脊屋檐上,粉装素裹,一片银白。
藏书楼值房里氤氲着淡淡的茶香,炉子里的蜂窝煤燃得正旺,驱散开清冷的寒气。
热茶飘香,品茗读书,在这个落雪纷纷的时候,分外惬意悠闲。房俊在一楼的书架上走了个来回,找到一部《墨子》,便将厚厚的一摞书册搬回到书案上。
念大学的时候,房俊曾有个高中同学靠近了同一所大学的历史系。两人关系很好,有一次那位同学在学校图书馆里借回来一套《墨子》,打算写论文。
房俊对墨子其人很有兴趣,便拿来翻阅。
后世的《墨子》只存世五十三篇,而现在手里这部,却是完整的十五卷七十一篇。除了儒家的典籍之外,很多这种颇有分量的诸子百家的典籍都在历史长河中遗失,能够存世五十三篇,算得上是相当幸运了。
无他,当儒家占据了名分大义,统治了科举之后,所有的诸子百家便全部成了可以弃之的糟粕,学来于科举全无用处,谁还去学?
与其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事实上就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董仲舒这家伙帮着汉武帝稳定朝局将封建专制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却着实毁了中华民族的进取心,将整个民族的思想禁锢在儒家这一方天地里,再也看不见整个世界的灿烂与光明。
等到洪武大帝发明出来“八股文”,则彻底给这个民族的思想戴上镣铐,一步一步拽进黑暗的深渊……
轻轻抿了口茶水,在椅子上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捧起一卷书册,津津有味的读了起来。
雪花簇簇,茶香氤氲,时光不知不觉的溜走。
上官仪却是坐立难安。
整个藏书楼的书册典籍一万有余,据说过几日还有一批从江南世家那边捐赠而来的书籍将要到达,如此众多的书籍五花八门,想要分类整理无疑是巨大的工程。
看看房俊这一副公子哥儿的派头,上官仪便知道大抵所有的工作都要自己来完成了。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书籍明细,他便头大如斗。
房俊能看得进去书,上官仪是一点心思都没有的,便将另外一张书案收拾一番,整理了一下书籍明细,开始誊抄目录,同时分类归档,编撰索引。
值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唯有上官仪研墨的声音,以及房俊翻书的沙沙声。
良久,房俊才从书册中抬起头,看了一眼忙碌的上官仪,就叹了口气,伸出手指在书案上敲了敲。
上官仪茫然抬头,不解的望着房俊:“校书郎有何吩咐?”
房俊指了指他手里的书册明细,说道:“你这个做法,得编撰到何年何月?走了,陪某吃饭去。”
上官仪一脸无奈,推辞道:“多谢校书郎美意,不过下官就不去了吧,古往今来,书籍整理都是这么来的,无非多耗费一些时间而已,给下官一个月时间,足以将楼中这些书籍整理清楚。”
房俊放下书本,伸个懒腰,摇头道:“生死事小,吃饭事大。回头某教你一个法子,两天将这个目录索引搞定。”
上官仪自然不信。
一万余册书籍的目录索引,两天搞定?两天时间若是能从头看一遍,都算你眼力好!
不过腹中确实饥肠辘辘,喝了茶水,饥饿感更甚。在长安的生活实在是过于拮据,每日都数着那几个铜板过活,早上只是喝了一小碗稀粥,这时候早已消化干净。
便不再推辞,站起身,施礼道:“如此,就叨扰校书郎了。”
看他这幅文绉绉的模样,房俊就撇撇嘴,也不多说,拿起放在书案上的貂皮帽子戴在头上,开门走了出去。
上官仪跟上走了两步,又退了回去。用炉钩子学着房俊的样子,将炉膛里的蜂窝煤轻轻一转,上下两块的空洞错开,空气不通,火焰便小了。如此一来,既能防止火灾发生,又能节约用煤……
然后才追出门去。
雪下得很大,天地之间早已一片银白,藏书楼前的院子里以及落了厚厚的一层,东宫的内侍和宫女都组织起来清扫积雪。只是鹅毛一般的大雪簇簇落下,前边的还未扫完,身后以及落满。
房俊背着手,站在一个指挥扫雪的内侍面前,问道:“殿下可在宫中?”
那内侍是东宫的管事,自然知道自家太子殿下对这位房二郎如何看重,更知道这位即将成为驸马,毕恭毕敬的回话道:“回二郎的话,殿下一早去上朝,这会儿刚刚回来。”
房俊就冲身后的上官仪招招手,笑道:“这可正好了,咱俩去殿下那里蹭一顿午饭,若是殿下不再只有太子妃娘娘,某还有些不好意思。”
言罢,就拐了个弯,径直向立政殿方向走去。
上官仪在后面听得分明,心里就是一跳。他千里迢迢赶赴京师参加科举,为的不就是拼个官身,某个前途?现在能直接在太子殿下面前说上话,若是太子殿下留下一丝好印象,即便科举失败,想来央求太子举荐一个官职亦不是难事。
最重要的,从此他的身上可就印了太子的痕迹,算是太子的人马,日后太子登基,可就是妥妥的从龙功臣,上官仪怎能不激动?
再是正直纯粹的人,也不可能放着通天的阶梯而无动于衷。
那不是正直,那是愚蠢……
同时心底感慨,在他来说只是个小小的藏书楼书佐,想要见太子殿下一面都是千难万难,可是跟着房俊,直接就能登堂入室去立政殿蹭饭……
人与人的差距,实在是天壤之别。
心里感慨着,脚步却是丝毫不慢,紧紧的跟上房俊。
立政殿门口的内侍见到房俊,自然不会阻挡,那年老的内侍首领笑开一张缺了牙的嘴:“呵呵,二郎这时间赶的真是巧,殿下刚刚命奴婢们摆膳呢。”
房俊走上台阶,摘下帽子掸了掸雪,笑呵呵道:“就掐着这饭点儿呢,这么大的雪若是再回家折腾一遍,实在遭罪。”
老内侍很自然的接过房俊手里的帽子,弯着腰说道:“奴婢给您拿去烘干了,走的时候戴着暖和。”
“谢啦!”房俊道了声谢,从荷包里掏出一小块方正精致的银锞子,丢给老内侍:“拿去喝茶。”
这种银锞子是房俊特意命人打制的,方便拿来打赏。唐朝的官场相对清廉,较之明清两朝简直就是天差地别,“门包”这种东西闻所未闻。不过房俊深谙沟通之道,一些小恩小惠从来不吝打赏,这也使得无论是太极宫亦或是东宫的内侍对他的印象都好到不得了。
天底下比房二郎有钱的不少,但是比房二郎大方的不多,关键不是赏赐了多少,而是人家这种态度明显是将他们当人看,这种肯定,可比这点儿银钱贵重得多。
老内侍笑得不见眼睛:“您自进去,殿下早又吩咐,往后您来,毋须通报。”
房俊就笑着点点头,台步入内。
老内侍看了一眼紧跟着房俊的上官仪,微微一笑,没吱声,退到一边的值房给房俊烘烤帽子去了,自有身边的年幼内侍引着房俊二人进了大殿。
李承乾自然不会在正殿里用膳。
小内侍引着房俊来到一侧的偏殿,到了门口边站住脚,房俊径直入内。
李承乾穿着一套暗红色寿字纹的常服,正端起玉碗拿起筷子,一见到房俊,便放下碗,叹了口气:“二郎,这次你麻烦大了!”<!-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