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称呼从旧人口中吐出的一刻，绯色呼吸的暂停了。她瞪大着眼，口罩下的嘴唇不停颤动。
    半晌后，绯色低着的头颅才逐渐抬起。黑色帽檐抬高，显露出憔悴至极的面容，惨白的肤色、无神的眼睛，仿佛一具被抽干灵魂的躯壳。
    她不敢看龚修，视线接触到昔日队友的脸时像是被烫到，慌忙移开目光。
    龚修喉咙一紧，“你怎么……”
    死气沉沉的眼眸竭力弯起，绯色竭力维持体面：“龚前辈，好久不见。”
    龚修彻底愣住。
    他与绯色相识多年，彼此都太过熟悉了。
    那个天资卓越的小姑娘骄傲又明媚，带着些许小孩的稚气与不服输。面对比她大许多的队友，星速从来都是没规矩地直呼其名。
    他诧异她的疏离。
    “龚前辈？”龚修低声复述，然后苦笑道：“我刚才那是故意逗你的，你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了？”
    绯色不知该如何回话，又或者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昔日队友。
    她顿了顿，最后只磕磕绊绊道：“我……我只是个新人……”
    龚修欲言又止，最终露出一贯轻佻的笑。
    “哟，大了还知道礼数了。”
    他伸手比画绯色的身高，笑道：“长大了好啊，长高了，就是太瘦了。”
    他接着问道：“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断了联系完全没办法知道你的情况。”
    他的语调轻快，仿佛真的只是在同许久不见的旧友寒暄。
    指甲嵌进手心，绯色用疼痛维持自己一如往常的语调“……过得挺好的。”
    “小青圭呢？”龚修懒洋洋地一笑，说道：“他心脏恢复得怎么样？小时候他可是说要读博的，现在还在读书吧。这么久不见了，不知道他长高多少。”
    五年过去了，龚修还是以前一模一样，话很密。
    “记得吧，小青圭不玩[科里斯隆]没资格进黄区。为了带他进来，平时斗的要死要活的几队难得可以达成一致。现在想来真是好笑，几百把游戏都没磨炼出来的默契，干起坏事来倒是无师自通了。”
    可他越是和以前一样，绯色越是不能接受。
    怎么可能一样？
    五年过去了。
    那件事发生过后，过去五年了啊！
    绯色紧握拳头，咬着牙关，抵抗身体不受控的颤抖。
    “今天是新人入[正服]的日子，也是新赛季庆典。每年这个时候，我们都会一起逛集市。顾佳宜呀可喜欢你了，每年都丢下自己队过来找你。想想真是怀念呐，那样快乐的日子，我、你、顾佳宜，还有——”
    “够了！”
    绯色惊恐道。
    龚修止住话，看着面前的人不断发抖。
    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后，绯色猛地抑制住身体的异样。再度抬起头，她已经恢复如常，她扯出笑来，过度用力的表情透露出逞强。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必再提了。”
    绯色怕被看出什么，于是主动开口道：“青圭他过得很好，心脏恢复得也很好。龚前辈……当年谢谢你。青圭转学的事，谢谢……”
    “你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了？我们谁跟谁啊。”龚修先是无奈地笑，然后神色担忧的望着绯色。
    她的情况不对劲……
    “小星速，你……”
    龚修试探性地朝绯色伸出手，就像曾经无数次他搭上绯色的肩膀一样。
    感受到对方用意，绯色浑身的血液骤冷，身体瞬间僵硬住。
    “龚修。”
    手停在半空中。
    绯色后方不远处，站立着一位十分高挑的女性，乌黑的中短发，黝黑的皮肤、丹凤眼、高颧骨。
    是顾佳宜。
    龚修和顾家宜对上视线，笑道：“家宜，我跟你说小——”
    才说到一半的话被龚修硬生生止住，因为他发现了绯色细微抖动的身躯。
    那消瘦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折断的身躯，在无助地颤抖。
    龚修动作一顿。
    她在害怕。
    “你说什么？”不远处的顾家宜没有过来的意思，在那头喊。
    “没事。”龚修笑道。
    停在半空中的手收回，龚修轻声道：“别担心，我不会说的。”
    面色苍白的绯色愣住，然后呆呆地望向龚修。
    他……是要帮我隐瞒吗？
    “没事就快点过来，十分钟后命运者要开会。上头催人了。”顾家宜催促道。
    “十分钟？”龚修才意识到时间，冲着顾家宜回应。“来了。”
    说完，他抬脚往顾家宜方向小跑过去。
    紧绷的身体开始松弛。
    龚修的身影擦过绯色，跑动带起的微风拂过绯色的发丝。
    正当绯色以为他就这样跑走时，那只收回去的手轻轻地拍了一下绯色肩膀。
    他用只有两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说道。
    “欢迎回来，小星速。”
    帽檐下暗红色的瞳孔猛然缩紧。
    欢迎回来……
    绯色神情错愕又痛苦，鲜血从嵌入指甲的掌心血肉间流出。
    为什么是欢迎回来？
    长长的走廊被窗外的光影切割成两道，龚修与顾家宜两人在光亮的一半，绯色在昏暗的另一半。
    绯色不敢回头，听着他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他们背对着绯色并肩行走，朝光亮那头远去。而绯色停留在原地，在昏暗的这头。
    “绯色。”
    绯色回神，不知何时有位少年站在她的面前。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等她反应过来时，外头的日光已经变得黯淡。
    昏暗的影子里，少年的眼睛像是泛光的星星。星星望着她，明亮璀璨的光辉里含着藏不住的担忧。
    “你怎么了？”
    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呢？此刻的绯色已经不想思索这个问题。
    所以她只是说：“我有点累。”
    “那我们回家吧。”夏泽辰轻柔地说。
    绯色停顿了片刻，说道：“今晚是新赛季庆典，会很热闹。你第一次来该去体验一下，不必陪我。”
    “可我更想陪你回去。”少年脱口而出道。
    害怕被拒绝，他慌里慌张补上借口“那个，明天是周一，我还有作业没写完。”
    “更何况，”夏泽辰认真凝望她，满眼的关切与真挚“我们是队友，队友就该共进退！”
    绯色疲惫的神态有了一丝变化。
    “理解能力一塌糊涂，共进退可不是一起回家的意思。”
    话虽那么说，但绯色心里却并不抗拒夏泽辰，甚至有点难以言表的喜悦。
    她说不上来原因，大概是人疲惫至极的状况下需要有个人在身边。
    所以她没有拒绝他，迈开脚步向前走。见状，夏泽辰赶忙上前紧跟在她身侧。
    两人的身影挨在一块，他们并肩而行，朝着昏暗的这头走去。
    窗外树荫晃动，被光影切分的走廊不知不觉间有了变动。
    走廊昏暗的终点出现了耀眼的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