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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103 扫荡六合清-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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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下众人恭维后,李蟾微微一笑,将目光移向别处。淳于铁厂的利润之丰厚,他久已耳闻。想不到淳于越居然甘愿将铁厂的股份转让出来,而且一转手就是整整三成股份。淳于越炼铁成痴,平常都忙于铁厂的生意,又不好赌,最近也没听说他有什么急着用钱的地方,所以,对于他突然转让这三成的股份,李蟾好奇之余,不免感觉有些可惜,侍者将文书呈上,他伸手按住,先没有看让股文书,而是看着淳于越。
    程长庚、周龙溪几人相互看了眼,虽然早知道订约的内容,仍难掩盖眼中异色。众人都安静下来,目光落在木盘上准备好的文书上。
    “淳于行首,”身为见证,李蟾破例开口道,“要不要三思而后行?”
    “不必,小小铁厂,多谢三位行首看得起。这三成话事股,并非鄙人所有,乃是代一位朋友转给三位行首的,不必再考虑了。”淳于越对李蟾拱了拱手,“多谢韩国公关照。””他脸色有些黯然,沉默了一会儿,又转向其他三人,问道,“除了银钱之外,附加的那个条件,三位行首都没有问题吧?”
    “附加条件?”李蟾一愣。
    “虽然稍有些麻烦,但活人老幼之善举,胜造七级浮屠,”周龙溪笑道,“我等当助淳于行首一臂之力。”其他两人也点头称是,淳于越点了点头,对李蟾道:“既然如此,请韩国公为我等见证。”
    李蟾日理万机,这一趟应约而来之前,并没有问清铁厂卖股的条件,此刻心中存了疑问,便拿起文书仔细观看起来,脸上渐渐浮起惊异之色。附加的条件十分简单,程长庚劝告丝绸棉布行,周龙溪劝告香药宝石行,朱时朋劝告金银铜瓷器行,为工徒们接济其滞留关东眷属提供方便。而这三大行,再加上淳于越执掌的铁锡木器行,乃是招募关东工徒最多的行当。关东的工徒为攒足领取授田的盘缠,生活往往极为克扣。虽然工钱微薄,多年积攒下来,不少工徒都有数十贯,甚至上百贯的积蓄。辽宋战乱一起,家人在关东朝不保夕,这些工徒虽然心急如焚,却因为道路阻隔而家人的处境无能为力。而周龙溪所谓“活人老幼”的善举则是,工徒只需以关中当地市价在工坊购取一种叫做“粮票”的券票,并将这种券票委托淳于铁厂带往关东,他们的家人就能凭“粮票”在关东当地领取到等量的粮食。除了“粮票”之外,还有“棉票”方便工徒的家人添加寒衣。而关东眷属领取衣粮后,可将画押手印寄回关中,以使众工徒放心。
    然而,将粮食、布匹从关中转运到关东,纵然有河渠水运之利,输送之费也不低,而且关中与关东的粮食差价极大。若将其中折耗如实加上去,工徒大多过惯了紧巴巴的日子,则必然以为被奸商盘剥,不免犹豫重重。是以淳于越这朋友干脆将钱粮折耗一力承担了下来,变卖股份所得的银钱,全都存放在各大行首处,用作补足耗费之用。若这笔初数用完,那位大人物还会再度补充银钱给各大行首。如此安排,在贫寒的工徒看来,一斤粮票换得一斤粮,乃天公地道之事,拿出粮款接济家人,便没有“吃亏”的顾虑。关中工徒少说也有八十多万之众,绝大部分家人都在关东,每个人拿出二三十贯钱出来买粮票布票寄回去,钱款就可达一两千万贯之巨,若筹划之人因势利导,以此赈济河南饥寒之民,中原的匮乏之难便迎刃而解。
    “积沙成山,集腋成裘。”良久,李蟾方才对淳于越道:“淳于行首,你那位朋友,破家为国,却不欲人知,可谓用心良苦,好计算啊。”他放下文书,意味深长地叹道,“人品着实可敬可佩。然则,可惜,如是人物,若木秀于林,必不能见容于小人吧?”他这些旁敲侧击,淳于越听得半懂不懂,其它三位豪商更加丈二摸不着头脑,只当李蟾是夸赞那位行善积德之人。
    “既然要弥补耗费,”周龙溪脸现异色道,“那锡铁木器行为何没有存银钱?”
    “这个,”淳于越略微犹豫,坦然道,“我受那位的恩惠,无以为报。淳于铁厂又岂能要回他这最后一成股?此番他既然有心行善举,我助其一臂之力。这些年略有积蓄,我自拿出做抵充耗费便是。”他脸色波澜不惊。李蟾却暗暗点头:“淳于铁厂能承造军械司的铁炮、弹药,果然不单是器械精良而已。”他沉吟片刻,慨然道,“今日事毕后,且容我回去商量。兴许,福海行也可成人之美,代售“粮票”、“棉票”,也算是‘积德行善’吧。”
    ............
    同一时刻,长安学士府旁一所宅院里,百数十名社士子聚会花厅,当中一人名叫杨景阳,乃是东人社的首领之一。马援一袭儒衫,站在杨景阳身旁,神色复杂地看着周围这些群情激奋的士子。东人社,原先是理社的旁支臂助,现在却渐行渐远,不少东人社士子都准备在夏国出仕,更有人在襄阳、洛阳、房州等被夏国占据的宋境担任官职。马援原本对东人社所作所为颇有微词,但这一趟却是有求于人而来。
    杨景阳大声道:“诸君饱读圣贤书,负笈求学于此,所为何来?”
    “以夫子之道治天下!”
    “济世安民!”
    “修,修身,齐家、治国、平,平天下!”
    “穷,穷则独善其身,达,达,达则兼济天下!”
    ......
    士子们嘈杂地答道,有人声音响亮,有人却不太自信。马援暗暗摇了摇头,他目光朝旁边望去,若不是赵行德点将要他走这一遭,他宁愿带这一彪人马去剿灭山贼,或者迎击辽寇铁骑,哪怕去河北联络义军,提着脑袋在辽贼的眼皮子底下干事,也不愿和这样一群士子虚耗时日。不知不觉间,马援已经完全习惯征战沙场的生活了。
    “对,济世安民!”杨景阳大声喝道,目光徐徐扫过众士子,他素有威信,满场嘈杂都安静下来,杨景阳问道:“可是,我等家邦在何处?我等之百姓又在哪里?”马援眼神微凛,诧异地看向杨景阳,其他东人社的士子一时沉默了下来,随着这一问,不少人流露出复杂而苦涩的神情。关东人流落异乡,忍看家园涂炭的心境,可真是一言难尽。
    “我等之家邦,我等之百姓,”杨景阳大声道:“在关东,在辽贼铁蹄之下,锦绣中原,如今满目疮痍,百姓在饥寒交迫之中,朝不保夕。”有些士子流露出疑惑之色,杨景阳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在空中扬了扬,大声道:“这是赵行德先生书信,赵先生率部北伐,业已克复旧都,将辽贼逐出中原。赵先生正在收拢百姓,厉兵秣马,只待北上收复河北,直捣上京。”赵行德进军的消息,东人社士子们都是最先传诵的,此时听杨景阳提起此事,人人脸上浮现激动振奋之色。
    “可是,中原之地,饱受辽贼蹂躏,堂堂大宋百姓,不能有一餐饱饭,冬衣御寒,试问我等,能安居书斋,视若不见,闻而不顾,坐而论道乎,真羞死人人也!”
    杨景阳振臂高呼,将士子们的情绪都撩拨起来了。
    “要怎样?”有人大声道:“说吧,要怎么办?”
    “我等该怎么做?”士子们大声问。
    “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杨景阳斩钉截铁道,他环视周围,“辽贼南侵以来,朝廷昏庸,一再丧师失地,关中的东人也人心惶惶。现在赵先生率部恢复故土,又行仁善之举,方便关中东人赈济家眷,我等要为赵先生收服人心,使人心凝聚,方才能众心成城!”他说着说着,底下的士子也嗡嗡嗡的商量起来,有的要去各处工坊向工徒解说寄送钱粮之便,有的去游说那些避居关中的关东富豪捐钱捐粮,有的则相约去汴梁投奔赵行德麾下。
    “杨兄之义,在下代赵先生谢过了。”马援真心实意向杨景阳道谢。
    “我等皆是东人,守望相助乃理所当然。”杨景阳十分豪爽地摆了摆手,他擦了擦额头汗水,犹豫了一刻,对马援道,“我有一班同道好友,素来仰慕赵先生之义,不知马兄能否做个中人,把我们引见给赵先生。”他一边说,一边指点着花厅中的十几个士子。
    马援疑道:“杨兄,你不是将到洛阳令衙署......”
    “洛阳虽是关东,但却在关西卵翼之下,”杨景阳的脸上笑意渐去,“河南、河北才是我等施展抱负之处。说实话,我在长安学士府一无所学,唯一所得,乃自守之道。以北州苦寒,河中四战之地,关西人能立足于群胡之中。我关东人为何不能自守于中原?”他的语气有些古怪,对马援咧嘴一笑,“咱们宁可肝脑涂地,不但要守住河南,将来还要恢复河北,决不能让人轻视了。”
    “好!”马援点了点头,他把着杨景阳双臂,笑道,“当今之世,中原才是英雄立马之地。以杨兄之心胸,无需马某引见,先生必欣然接纳。”
    这二人俱都是性情豪爽之辈,倾盖如故,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惹得旁边的士子纷纷侧目。
    ............
    汴梁城内,由废墟清理出来的一片简陋的营地中,上百名将士席地而坐。
    赵行德站在上首,手握着一本书卷,面对众人。他身上虽是革甲军袍,但神态却更像是一个书塾里的先生,正循循善诱地微笑道:“各位可知,所谓人生四大乐事,指的是什么?”
    “先生问的,”有人迟疑道,“可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么?”赵行德笑而不语,有人当时便道:“错,错错,应该是,十年久旱逢甘霖,万里他乡遇故知。和尚洞房花烛夜,童生金榜题名时,方才对。”他得意洋洋地说完,众人却轰然大笑。有人大声打趣道:“和尚天天摸着女施主,有什么乐的?从军数载,大兵洞房花烛夜才是人生乐事。”众将士又是捶地大笑。东京留守司军中,赵行德的讲帐是最言笑不禁之所在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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