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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小鲜(科举) 第1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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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后太阳落山,顾云五特?意来请秦放鹤去用晚膳。
    过去一瞧,一应菜品十分用心,并不全是鸡鸭鱼肉,多有清爽可口小菜,并几样清河府特?色。
    另有一坛名种泥封老酒,一色甜品,乃是将桃子、蜜瓜等新鲜时令水果单独掏出最鲜嫩多汁的瓤儿来,堆在?冰雕小碗里,鲜妍可爱,再从?上到下淋上雪白牛乳和香甜荔枝蜜,分外奢侈。
    秦放鹤瞧了眼,歉然道:“劳大人费心,实在?惭愧,奈何?我身子不争气,又一心着急赶路,竟中?了暑气,正?犯恶心,用不得?生?冷和酒水。”
    这?就是不费奢靡,不吃酒水的意思?了。
    自来官场饭桌上,无酒不谈事?,秦放鹤上来就作此态,顾云五的表情多少有点不自在?。
    但天气确实是热,顾云五自己只在?驿站内等了两日就差点中?暑,更别提千里迢迢外头赶路的,倒也不能断言就是借口。
    话?说回来,自己有求于人,哪里还敢理?论真假?
    便是假的,也要当作真的。
    故而顾云五的不自在?迅速消失,短暂得?近乎不存在?一般,十分关切地嘘寒问暖起来,又要叫人请大夫。
    “怎么不见夫人?”
    他原本还想让自家?夫人来陪,想着那宋氏女也不过二十岁韶华,少不更事?,或许更容易突破。奈何?前儿心腹报信儿回来,说那秦子归根本没带家?眷!
    秦放鹤笑道:“我父母早亡,也无甚要紧的长辈要拜,来日方长,倒不必急在?眼下折腾。”
    先说自己没爹没娘,犯不着媳妇千里迢迢跑回来敬茶,又无同服近亲,外出一轮的,也当不起六品命妇的礼,所以?并非阿芙不孝,实在?是事?出有因。
    顾云五面上赞同,心下却笑,什?么亲眷不亲眷的,都是借口罢了,说不得?便是小夫妻新婚燕尔,且宋氏女出身高?贵,未必瞧得?上那白云村穷乡僻壤……
    两边相互谦让,都想让对方坐主位,奈何?这?个说你远道而来,又身负皇恩,自然为尊;那个道清河府乃是您的辖区,自然以?您为尊……都不肯坐,索性便都不坐,只胡乱捡了对面的客座。
    到了这?一步,顾云五心里已经不自觉打起鼓来,怀疑稍后的打算究竟能不能顺利推行,。
    从?驿站外初见到现在?,期间或明或暗几次交锋,捧杀、拉关系,这?小子竟然都不上当,处置得?滴水不漏,行事?之老成稳妥,全然不像未及弱冠的毛头小子……
    “三月里捷报传回来,我着实欢喜坏了!此乃大禄之福,我清河府之幸!”顾云五赞叹道,欢喜的神色十足真诚,“贤弟果然人品不凡、文采天成,只恨我不能早几年?过来亲近!”
    顾云五这?番话?确实发自真心。
    黄榜传到清河府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后悔,后悔没早来几年?!
    这?会儿赶上了又有什?么用?那秦放鹤乃是方云笙在?任时过的乡试,与?他顾云五无半点瓜葛……
    贤弟……
    秦放鹤听得?险些破功。
    顾云五的年?纪都快可以?做他祖父了,如今却称兄道弟起来,虽说官场之上只以?品级论高?低,无可厚非,但也真能拉得?下脸来主动降辈分。
    不过顾云五敢叫,秦放鹤可不敢答应。
    传出去叫人说他小人得?志,不顾及官场前辈的颜面事?小;“兄弟”一称意义特?殊,万一自己接下,回头顾云五借机以?董门名义行事?就糟了。
    故而秦放鹤受宠若惊道:“折煞我也,当不得?大人如此厚爱,既然同在?清河府地界,您唤我子归便可。”
    官方称呼、直呼其名,都太过生?硬,到了这?一步,反倒是字号妥当些。
    顾云五的眼神一闪,哈哈笑了几声,顺势换了称呼,又要亲自为其斟茶,“子归如此自律,实在?难得?,说实话?,我也不爱饮酒,咱们便吃茶……”
    秦放鹤立刻起身,隔着桌子伸手截了茶壶过来,“何?须劳动大人,我自己来便是。”
    竟然还是红茶,这?厮还真是下大力气调查自己了。
    招数接二连三被挡下,顾云五也不气馁,继续道:“早知子归你重情重义,奈何?京城遥远,一时不得?归,且又是我上任以?来的头一个进士,故而一应进士碑也是我亲自督造……又顺路去令尊令堂贵宝冢上看过……白云村山清水秀,实在?是好地方,想来子归便是汇天地精气的一段造化?,便是那里的百姓也着实淳朴……”
    听见了吗?
    进士碑,本官亲自为你督造;你爹你娘的坟,本官也去探过!够意思?了吧?
    见秦放鹤只是道谢,也不说旁的,顾云五又试探道:“说起来,清河府辖下诸多州县,村镇更是不计其数,可朝廷的银子么,也就那么些,一时顾念不到,也是有的。此番我过章县,见到贵村百姓,乃至整个章县,都是一般无二的好,人也淳朴,日后少不得?……”
    一个人一旦发迹了,难免想提携家?乡,一为回报,二为夸耀自身,顾云五此话?,便是有意在?财政拨款和政策上倾向章县和白云村。
    秦放鹤听了,只装没听懂的,笑着打断道:“我虽年?轻,没资历,但大人乃朝廷钦点命官,才干自然过人,岂有我插嘴的份儿?便是治理?地方,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些话?,我却不好听……”
    但凡他接茬,就是以?权谋私官官勾结,日后再也洗不清了。
    快别说,不懂,不听!
    我信任朝廷,信任陛下眼光,既然点了你来,你就好好干,也只能好好干,干不好是你无用,干好了是本分,千万别说是因为有所偏坦而拉我下水!
    眼见秦放鹤油盐不进,天色渐晚,若错过此次机会,顾云五也不可能真下到白云村去找他,那就太过刻意……
    他也有点急了,当即把心一横,凑近了,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缓缓推了过来,“实不相瞒,愚兄敬仰阁老久矣,早有侍奉之心,奈何?天公不作美,屡屡错过,只恨没有门路……”
    上任清河府后,顾云五也曾去当地府州县学看过,果然没有再如秦放鹤之辈。
    想来一个地方的灵气造化?是有限的,前头陆续出了孔姿清和秦放鹤,灵气已然被吸干了。
    没有人文,便只好从?为政下手,然方云笙在?时,一应都做得?不错,珠玉在?前,顾云五想再创佳绩超越也难。
    他的师门和出身都只能算二三流,若这?么下去,可能这?辈子一个知府就到头了。
    对常人而言,四品大员告老荣养也不错了,但谁没有三分野心呢?
    再怎么说,秦放鹤也是清河府出来的,他是清河知府,便是天赐良机。
    只要一句话?,只要董阁老肯为自己说一句话?……
    不亲自来试一试,顾云五死都合不上眼!
    秦放鹤也不去看那信封。
    不用猜都知道,里面肯定是银票。
    所以?你看,只要迈过那道门槛,赚钱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哪怕你不伸手,也多的是人主动往里送……
    他不接话?,只是埋头吃菜。
    赶了一天路,没来得?及休息就来这?边打机锋,真挺饿的。
    见秦放鹤不接茬,顾云五忙道:“并不敢奢望太多,若得?闲,能在?尊师跟前提两句我的孝心也就是了……”
    谁都知道秦放鹤是汪扶风最喜欢且唯一的弟子,但凡他说的话?,汪扶风总要往心里去的。
    而汪扶风又是董春最器重的弟子,以?此类推……
    晚上不宜多食,吃到五分饱时,秦放鹤就撂下筷子。
    先喝口红茶润喉,再漱口,秦放鹤也不碰那信封,只对顾云五笑道:“大人一番心意,子归明白,只此番回乡,说不得?要四处拜会,如此算来,或许要待个一年?半载,什?么时候返京也不一定,大人若有要事?,岂不耽搁了?便是书信,或是脏了污了遗失了,也不美。”
    什?么银票,什?么贿赂,我一概不知,今天这?桌上有的,只是一封信,一封平平无奇的信。
    可就是这?封信,我也怕耽搁您的大事?,不便捎带。
    顾云五的笑快维持不住了。
    真就,一点面子不给?
    真就,半分机会也无?
    说话?间,秦放鹤起身,朝他拱拱手,向后退出,“不过大人说得?对,相逢即是缘,来日我返京,说不得?也要向师长说起沿途见闻……”
    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纵然不给办事?,也不能把话?说死了。
    听到这?里,顾云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挽留再三,到底无用,也只好陪笑作别。
    不收银子,那就是不办事?。
    可又说有可能向上言说……看似答应了,实则什?么都没答应,成与?不成,皆在?他一念之间。
    翰林院修撰不是钦差,但易面圣,又有六元的名号,若逼迫太过,却也能化?身钦差,转头告自己一状……
    退一万步,即便不告御状,自己还能对付得?了董门不成?!
    秦放鹤走后,顾云五又在?原地杵了半日,这?才颓然蹲坐回去。
    唉,这?董门,确实难登。
    再看席面,他这?才愕然发现,秦放鹤吃的竟都是最不值钱的几样菜,大鱼大肉,一概没碰。
    沉默片刻,顾云五忍不住苦笑起来,“真是……”
    几年?之前,他还不懂眼高?于顶的汪扶风怎么就相中?了一个山沟沟里出来的孤儿,再好,那样的出身和见识,能好到哪里去?
    可现在?……他明白了。
    很多时候很多事?,单纯的努力可以?做好,但若想做到顶尖,非天分过人者不能得?。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一个人若无足够天分,纵然师父手把手教,也始终差一口气……
    这?小子,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那边秦放鹤回到房间,就叫秦山将那些新鲜瓜果都挪到角落里,看也不看。
    秦山照做,忍不住小声问道:“……会不会太……”
    瓜果而已,能值几个钱?
    这?么做,多少有点落面子。
    如今秦放鹤越发喜怒不形于色,饶是他自小一起长大,也有些猜不透了。方才席间谈话?,屋里只有秦放鹤和顾云五两人,余者皆在?外,故而秦山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看现在?秦放鹤的吩咐,想来也知道愉快不到哪里去。
    秦山倒不可惜什?么,只是担心对方会不会恼羞成怒,日后报复。
    秦放鹤除了外袍,去铜盆边重新洗了手脸,闻言笑道:“如今你也小心起来。瓜果而已,也不是南方来的,如此品相的纵然稀罕也有限,何?苦为了一点口腹之欲,凭白受人恩惠,落人口实。一日不吃也没什?么,回去后自己掏银子买去,日日拿着熏屋子也使得?……”
    说得?秦山也笑了。
    “至于恼怒报复的,”秦放鹤笑道,“你也把他想得?忒浅薄。”
    能做到一地知府,多少有些手段眼色,哪怕相处不大愉快,也还没那么容易结仇。
    只要他一天不倒,董门一天不败,顾云五就不敢使绊子,更不敢对章县、对白云村如何?。
    相反的,他甚至还会加倍照顾,只盼着来日用这?份苦劳换来另眼相待……
    秦山听了,若有所思?。
    出来这?几年?,他也跟着经历了不少事?,眼光也好,城府也罢,俱都突飞猛进,不再是当年?那个只知上山打兔子的傻乎乎的山村少年?。
    还不到安睡的时候,秦放鹤便靠在?床头看书,看了几页,又对秦山道:“日后我去朝中?做事?,手下人少了不成,到底还是知根知底的人用着放心。这?次回去,你跟猛哥在?村里选一批衷心可靠的出来,也不用多,四个六个八个都成,你们一人一半教导着,不要顾及谁家?的什?么老脸,只要听话?、得?用的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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