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嗡！
    精神开始下沉，坠入深邃的海底。
    黑暗中，兰枫轻踏不存在的砖阶，意识辗转向下，螺旋，最后双脚冰冷，落地，但最起码没有以前那么多的血，那么多的泥。
    自缆车事故之后，如那名医生所说一样，兰枫的精神受到了巨大的刺激，而随着不断地成长发育，异象和突变就更加明显。
    从兰枫能记事开始，一个噩梦般的空间就会时刻伴随着他——那就是2岁时，那破烂不堪的缆车，还有里面那尸体堆叠，血肉模糊的景象。
    “好痛。”
    兰枫自记事起学到的第一个词语，不是母亲。
    而是“好痛”。
    然后是“救救我。”
    再然后是“请送我解脱。”
    整个车厢都被这些声音淹没了。
    兰枫当时第一次进入这个精神空间，能记事时，应该是接近四岁的时候，而过往的噩梦咬着他小小的影子，缠上来了。
    【“孩子，到这来……到这来……”】
    当时已经几乎呆滞的兰枫，听到了这么一个声音，他的视野越过被挤压变形的人群，看到车尾正躺着一名遍体鳞伤的老人。
    【“看来你还能动啊……孩子。”】
    自己蹒跚着来到了老人面前，而老人只是如此对他说着。
    “……”
    而兰枫看到，蜿蜒的伤口爬满了老人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躯体。
    其中，一块下落的长钢几乎将老人的一条腿一劈为二，老人的右手的手掌也甩砸到了什么硬物，血肉绽放，露出白森森的指骨。
    腹部受到了严重的撕裂伤，和大部分人一样，能够清晰地看到里面破碎的内脏器官，甚至还有一截半的肋骨就散落在老人的腰侧不到一米处。
    他不知道伤口，出血，骨折的意义，他甚至还没学到这些词，这些字，四岁的兰枫只是目光呆滞地站在老人面前，不知道该怎么办。
    “嘿，我叫孙沐阳，是个院士。”
    老人的神色似乎也因为剧烈的疼痛，不得解脱而有些扭曲，但他面向兰枫时，总是把紧急集合的五官用力疏散开，语气温和而幽默。
    “我平时教教什么医学，化学，还有外科手术之类的，小老头也算有些名气，在龙京第一人民医院任职医学教授，还有第一把主刀。”
    他用力扯了扯脖子，看了看周围，又重新将目光对向自己，开口道：
    “这儿能动的……好像也就你了吧，娃子。”
    “我说，这么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咱们所有人都被困在这里了，包括你的父母——那两个人的身份不是父母我敢说真没人能这么干。”
    “啧，我有个想法，我也知道，小老头和这些人一样已经死了，然后陷在这里，不知道能不能帮我们解脱了……”
    “虽说也要老长一段时间了，但总比在这耗着强。”
    “当我的学生吧，娃子，我会教你我之前我会的一切，拜托你尽可能找找办法，修复一下我们的身体，好歹不会那么痛……咳咳。”
    面对老人的发言，4岁的兰枫吸了吸鼻涕。
    随后自己发自本能地，傻不愣登地点了点头——噗！然后兰枫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厘米深的血池被他炸出了一圈碎浪。
    ……
    而兰枫的学习之旅，就此开始，从两重空间一起进行。
    现实。
    兰枫很早就被送往了白塔精神康复中心，那里也有着很小就患有各种先天性精神疾病的孩子们，也有老师根据不同孩子的学习能力安排不同的课程。
    而兰枫和其他孩子不同，他的学习能力远超同龄人。
    并且，兰枫拥有非凡的记忆力，数学中的π，他可以一连不断地背诵上百位的顺序，而且一个不错，计算能力、逻辑思维也属于佼佼者。
    语文，数学，英语，科学……没什么能难得倒他的。
    从现实生活中，老师教会兰枫能够识字，能够分清数字，看到公式，辨认逻辑的那一刻起，兰枫自己就能举一反三，不断跳进和超越。
    脑内空间。
    不同于现实，这里永远欢迎兰枫。
    在永远不会融化的那么一小片渗红的雪地，永远地留着那台破烂不堪的缆车，扭缠破碎的身躯，痛苦怨毒的亡灵还永远等着兰枫。
    一开始，是噩梦主动把兰枫拽了进去——到后来，是兰枫主动寻找噩梦，因为发现，其实那并不恐怖，只是一些伤患正在央求有人能够救救自己。
    这只是一起事故，和火灾现场的救火，水灾现场的抗洪，没有任何区别，那里只是需要一个医生，送他们离开。
    而就在那里，兰枫结识了孙沐阳。
    他在龙京第一人民医院任职医学教授，还有第一把主刀——兰枫很久之后才意识到，这两个身份究竟有多么特殊。
    缆车里的其他人的肉身下葬，只能选择一些普通的墓地或者火葬，而孙沐阳的身体则直接被国家部门拉走，送入了烈士陵园。
    次日的龙京的中央广场，甚至为他降了半旗。
    后来兰枫了解过了孙沐阳的事迹，他将自己的一生都根植在了医院里，与患者一同和死神搏斗，甚至有过数次让患者起死回生的传奇经历。
    这名老人身具的医学知识当真可谓学贯中西，无论是西医的化学疗法，外科手术，还是中医的滋补调养，行针截脉，孙沐阳无所不精。
    这样的人，当真称得上一句在世活菩萨也为不过。
    然而，悲剧的发生似乎并不挑选好坏，孙沐阳那年是为了自己正在上小学的孙女这辈子能考上个好大学，前去凝云雪山祈愿。
    接下来发生的自然就是……一视同仁地撞击，一视同仁地坠落，一视同仁的死亡。
    医不自治，更何况是深陷血肉炼狱，不得超脱的亡灵，但孙沐阳一直克制着自己，直到能够自由活动的4岁的兰枫来了这个空间。
    然后，成了孙沐阳的学生。
    一开始，那自当是什么都不懂的。
    不过后来，自现实世界教授了大量基础知识后的兰枫已经渐渐能理解孙沐阳所说的种种，脑内的噩梦同样带给他了双刃剑的另一面——
    强大的逻辑辨析能力，强大的长期记忆能力。
    在泡在这个空间久了以后，兰枫甚至能形同透视一般。
    他回归现实世界后，能够直接生理层面地看穿一个人——各类内脏的排布，经络的分布，骨骼的排列，尽收眼底。
    这就是兰枫自那场悲剧后所获得的异能，还是赐物也好的什么别的东西。
    说是赠礼也太过牵强，大概是命运一巴掌把自己的美满家庭干了个稀碎之后又冲着自己大脑直接来了一拳——
    然后这一拳收回去的时候大脑的脑沟粘了一点命运的碎渣，这么形容反而让人发笑的贴切。
    在孙沐阳院士的教授下和兰枫恐怖的记忆力和理解力的双重作用下，兰枫的医学知识水平如同火箭般直线攀升。
    甚至能举一反三，问出一些连孙沐阳院士都一时无法回答的问题。
    再后来，学有小成的兰枫发现，自己的精神世界愈发稳固和强大，已经可以开始把现实生活中的一些东西带到这个脑内空间来。
    “哈呀！祝贺你的！阿枫！”
    犹记得第一次，兰枫第一次成功地将第一把10号手术刀带入了这个脑内空间里，孙沐阳院士瞪大了眼睛，语气仿佛重新燃起了希望：
    “多带些来！我这边给你弄个器材名单，对对对还有药品，啧，不过有些需要执照和资格证才能买……再说在外边你哪来的钱……”
    那时的兰枫回答：
    “我已经在外网的国际临床化学和检验医学联合委员会(ifcc)上注册了用户，时不时会写些东西发上去，审核过了之后就会有一堆人很快聚在一起开始打口水仗。”
    “然后我账户里的金额就莫名其妙时不时会多出一些数字，我也抽空考取了一些执照，也有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为什么颁给我的。”
    前世的兰枫像是华法琳一样，身为年纪轻轻的天才，他在外科手术界和医药学界也有个匿名，自己当时随便取的，l先生。
    当然，没人知道l先生的真实身份就一躺在精神病院的12岁孩子，他们自收到兰枫的第一篇论文时就假定这是一名没什么人知道的专家教授。
    无论是这时，还是在之后，购买书籍，器材，药品的开销，也都由自己撰写的一些论文和书刊，获得的资金进行支持。
    这段记忆犹新的原因是，当时听到兰枫说出这句话之后，孙沐阳这个小老头，两只眼睛瞪得和铜铃一样，嘴巴长得大大的。
    然后一丝唾涎甚至从他的嘴边滴了下来，如果单论这个表情的话……称得上滑稽。
    “你这？！？！阿枫，你都考了些什么执照？！”
    孙沐阳当时一脸见了鬼的表情询问自己。
    “但凡是不需要人到现场的，线上考试基本上都通过了……呃……我想想。”
    “【高阶执业医师】，【高阶病理化学专家】还有【高阶临床医学教师】……以及一些七七八八的各种突破奖项。”
    当时的兰枫这么回答孙沐阳，结果对面本来就一脸见鬼的表情成功升级成了见鬼之后那个鬼瞬间变成了绝世美女要嫁给自己一样的荒诞。
    “你……你小子，强！真【华国粗口】地强！”
    倒在地上的孙院士当时一口气噎在喉咙里，最终只能用还稍微完整些的左手抬起手腕，对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好了，孙院士，我的老师。”
    自己当时揉了揉手腕，看向了缆车内部，自己周围一地血肉交缠的尸躯和亡灵，说道：
    “那么，理论课也差不多结束了。”
    “来实践吧，老师，尽快送他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