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十八)
楚淮舟涂好了药,将白色小瓷瓶放在床边的小几面上,稍稍松了口气,紧绷僵硬的脊背慢慢放松下去。
“此药药性极好,一日一次即可,切记不可贪敷,否则适得其反,可知晓记下了?”
萧璟泫从被子中探出头,恰好看到了他闪过一丝柔意怜惜的眼眸,心得到了些慰藉,对疼痛的感知,仿若都变淡了些。
他点头如捣蒜,乖巧可爱道:“小师叔教诲,师侄都记下了。”
暖黄的烛光映射在楚淮舟清冷眉宇间,竟生出不遑多让的柔和,拂袖起身正欲离开,又让身后人叫住。
“小师叔,可否帮我取一下发带?我手臂抬不起来。”萧璟泫说着,验证般的往上举了举鞭痕密布的臂膀。
“嗯。”楚淮舟又好脾气、任劳任怨折回床边来,轻手解了绕在乌黑长发间的,天白湖蓝发带。
墨发顺着圆润肩头滑落,从指缝中散入被褥枕间,烛灯之下,宛如软玉流光。
楚淮舟将发丝拢了拢,放在健硕的身躯两侧,免得沾上了伤口上的药膏,“可还有事?无事我便回扶光殿去了。”
萧璟泫抱着枕头,半掩住半面脸,一只眼睛露在外面,直直盯着人,心下一动:“小师叔。”
“嗯?”楚淮舟下意识回答,温柔的掀开眼帘,眸子里的柔软来不及收拾、隐藏,“还有何事?”
“无事。”只是想叫叫你,萧璟泫支起上半身,恭敬得似乎要行礼,“天色已晚,小师叔早些回殿中歇息吧。”
楚淮舟一语不发,转身便离开了,倔犟清傲的背影都透露着,“本尊正有此意,无需你提醒。”
萧璟泫跟死鱼躺尸一般,在床上趴了个三四天,伤口才堪堪敛了血痂,下来活动活动,抄写个门规什么的,那都不是事儿。
虽规矩说是要背写,这现成的课本模子就搁摆他眼前呢,他得脑干缺失,才老老实实的背写吧?
抄写一百遍门规,除了枯燥就是乏味,他端正坐于书案前,不过半个时辰,思绪早已经飘到碧落云巅山下去了。
他那榆木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那个酷似小师叔的木头人偶,顿感心血来潮,搓搓手打算试着也做一个。
第十次往房里送短截木头的叶辞净,终于忍不住发问:“萧师兄,你费这大劲儿,究竟是要打算做什么?”
虚掩的房门里,只探出半截身子,蓬头灰脸的萧璟泫摸了摸鼻子,蹭上了少许木屑,神秘笑笑,“一个好玩的稀奇小玩意儿。”
越是过分的神秘遮掩,人天性的好奇愈发容易被激起。
叶辞净抑制不住的伸长脖子,透过狭隘的门隙,往里面窥探了一眼,“有多好玩?怎么个稀奇法?”
“哎,此时尚是个秘密,暂且还不能给你看,你先回去吧,需要木头了,我再传音唤你上来。”
萧璟泫手撑住门,高大的身形挡了大半,屋内的情形瞧不真切,只隐隐约约可以得见,许多木屑尘扬。
“哦,那也行,行吧。”叶辞净恋恋不舍的往踮脚伸头看,被他挡回去后,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萧璟泫待在屋里凿了三天的木头,用了不知道多少短截木,一个勉强像样的无脸木头人偶娃娃,从他手上诞生。
迄今为止,已经是他被关禁闭的第六天了,小师叔自从那晚上过药离开后,没再上来看他一次。
萧璟泫心中有些苦涩,还当真是薄情寡义之人,他幽绿幽绿的眼珠子转转,既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
落花缤纷的水生鸢尾池边上,蜿蜒绵亘几乎延伸到池中央的石桥尽头,一方浮雕石亭中,款款纷飞的青白衣袍。
光溜溜的无脸小人偶,双臂展开,在石桥的扶手上,小心翼翼的迈开步子,藏在石柱后偷偷摸摸。
云澜仙尊今日着一身主体为浅青色直襟长袍,腰束简朴月白祥云纹腰封,乌黑的长发束起,戴着雅致的白玉银冠,矜贵冷傲中隐透着禁欲气息。
手上握着书页残缺泛黄的卷轴,不断稍移的目光忽地顿了一瞬,侧头向离得最近的石柱,警惕喝道:“何人在此?!”
承载萧璟泫一部分灵力的小人偶,才跌跌撞撞的从石柱后,一个大跟头摔在楚淮舟面前的石桌上。
灰头土面,浑身是泥土和茶花,光溜溜的身子,不着寸缕,一丝不挂,腿间……竟还特意强调了性别……
楚淮舟清润眉目一蹙,病气苍白的脸上瞬时涨红,不用猜就知道此等丑陋人偶是谁的手笔。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当真是不知廉耻!伤风败俗!厚颜无耻!荒淫龌龊不已!”
清冷高洁的云澜仙尊,面红耳赤着低语喃喃的骂了小半个时辰,才从圣洁书卷中抬头,看向桌面上的人形短木。
楚淮舟用两根手指,捻着人偶无比逼真的头发,丢进了泡衣裳的木桶中,用冷水泡了片刻,捞起来裹上布料擦干。
边用力揉擦,边嗫嚅念叨:“伤风败俗——萧璟泫……不知羞耻——萧璟泫……”
光着屁股满山峰跑。
-
山间傍晚的黄昏并不阴暗,反是一种明丽的湛蓝,群山在夕阳的照射下,蒙上一层薄透的红晕。
梦仙棺的最顶层恰可以观赏到此等绚丽的光景,萧璟泫支着脑袋,坐在窄窗小几前发愣。
“叩叩叩。”响起一阵敲门声,紧接着是幸灾乐祸的爽朗女声:“哈哈哈哈!小璟泫,我听说你被关禁闭了!?”
萧璟泫臭着脸拉开门,兴致不高的无奈苦笑道:“是啊,可把你高兴坏了不是?”
“怎么会?”白菘蓝手肘上挽着个竹篮子,不管什么男女有别,径直往他房间里屋闯。
“我果园子红莓熟了第一批,我现摘了点新鲜的来,看看你笑话……呸,看看你伤势如何。”
“嗯,鞭伤而已。”萧璟泫笑笑不言,扭动扭动肩膀,“都七天了,早好了。”
她故作神秘,掀开罩在篮子上方的一巾方布,带着棕黄色细籽的红色果子,窥上一眼就觉着食欲不浅。
色泽诱人,果香扑鼻,萧璟泫忍不住伸出爪子,被白菘蓝一掌拍掉,“你洗手了没有?”
萧璟泫不动声色的观摩了会儿,忽然发声问道;“这果子……可是甜的?当不会酸涩吧?”
“甜?你不是甚喜酸吗?这红莓,酸甜可口,颜色越深之,味便更要偏甜些。”
萧璟泫眸底似有潋滟水光,那双深邃莫测的瞳眸噙着熠熠光华,冰绿盈盈轻动宛若秋水。
“偶然之间,尝得过一次香甜口感,便不再愿意去喜那酸,吃那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