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依之并不知道上辈子的事情, 但她认识宋阿姨。
    此刻, 看着一身职业装扮、整个人干练中透着亲切的宋阿姨, 乔依之全然看呆了。
    怎么会……
    宋阿姨怎么会是爸爸的秘书？
    她难道不是基金会的工作人员吗？
    所以……当年……父亲也是认出了自己？
    乔依之想到这里, 大脑一瞬间卡了壳。
    宋阿姨则露出一个职业化的笑容，显得温柔又亲切。
    在进门前，她已经听秘书处那些姑娘们说了有关常先生亲生闺女的事情。
    现任的秘书们说了一堆，早就升职了的宋阿姨安静的听完后, 心里逐渐有了底。
    从秘书的话语中，可以给常先生女儿身上加三个标签：漂亮、乖巧、受宠。
    第一个，是形容乔依之的外貌；第二个则是性格；第三个虽然跟乔依之本人关系不大，但却是最重要的, 因为那是常先生对他孩子的态度。
    宋阿姨给常文曜当了十年的秘书，后来是因为秘书处工作量太大, 家里又催她结婚生子, 这才不得不调岗。
    但常文曜也没亏待她, 让她去了在公司中比较清闲, 但地位还挺高的人事处。
    宋阿姨自从认识常文曜起, 他的小公司就已经做出一点规模了。
    最开始给常文曜当秘书的那六七年，她并不知道常文曜的家里环境和过往。
    后来, 常家那群人看着常文曜公司名气越来越大, 想上来攀关系的时候, 她这个深得常先生信任的秘书才逐渐知道了一些常家秘辛。
    ——好像是听说常家长辈害死了常先生准备结婚的未婚妻，然后常先生跟常家决裂，老死不相往来。
    这也就足以解释为什么常先生这么多年来不肯结婚。
    可能常家人也是知道常文曜真的恨他们, 所以他们倒是没敢来公司找常文曜。
    宋阿姨也就没跟他们有过任何近距离的接触，最多就是直接在电话里冷冰冰的回绝他们的邀请，说：“常先生在忙，最近一段时间都很忙。”
    可正是因为知道常先生对未婚妻一往情深，宋阿姨在得知常先生突然多了一个女儿的时候，才很是惊讶。
    惊讶之余，她倒是觉得这都是人之常情。
    一个四十多岁身价千亿的男人，有孩子才是正常的。
    也正是因为宋阿姨知道常先生的过往，才要跟秘书们确认常先生对常小姐的态度。
    虽然她不是豪门，但深受电视、小说中豪门恩怨的荼毒。
    那什么‘父子、兄弟阋墙’，为了财产挣个你死我活的戏码，简直不要太多。
    宋阿姨想，其实常小姐受宠与否跟她关系不大。
    既然她被叫过来照顾常小姐，那她肯定拿出自己的职业素养，把常小姐照顾的好好的。
    可万一常小姐提出一些过分要求，比如去会议室找正在开会的常总……那她就得斟酌着常小姐的受宠程度来办事了。
    虽然她觉得不能打扰常先生工作，但万一常先生自己非要无原则的宠孩子，那她拦着常小姐不让去，岂不是会让常总不高兴？
    宋阿姨工作二十年了，最近这些年又主管人事，整个人绝非傻白甜。
    她提前跟秘书处了解常小姐的情况，也纯粹是工作习惯。
    毕竟她能给常文曜当十年的秘书，足以说明她办事能力惊人。而这种办事能力强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不打没准备的仗’。
    就算再紧急的事情，他们也会见缝插针利用各种时间来做准备。
    若是实在没办法做准备……那就只能碰运气了。
    宋阿姨原本以为常先生的孩子，应该五六岁大小，再大也不可能超过十岁。
    毕竟在她给常先生当秘书期间，常先生整个人忙的跟陀螺一样，整天飞这儿飞那儿的谈生意。
    很多时候，他都是在飞机或者办公室直接休息。
    起来后继续搬砖……不对，处理文件。
    所以，她以为常先生有孩子这件事，应该是在她调岗了之后才发生的。
    哪想到，面前这个小姑娘，就算看着年纪很小，但再怎么看也不像是十岁以内。
    有时候，二十岁和三十岁可能乍一眼看去过差别不大，但八岁和十五岁，绝对是鸿沟一般的差距。
    宋阿姨想着自己给平板里下载的自家孩子喜欢看的‘熊大熊二’，只觉得特别失策。
    怎么就没问一下常小姐的年龄呢？
    不过，宋阿姨也趁打招呼的机会，仔细的打量了一下乔依之。
    小姑娘很瘦，脸色白归白，还是能看出一点淡粉色。至于容貌，那真的如外面的秘书们所说，是相当的标志。能看出她妈妈绝对是一个美人胚子。
    不然也生不出这么好看的闺女。
    宋阿姨都自我介绍完了，小姑娘还是楞楞地看着她，大眼睛一眨都不眨，看起来呆萌可爱，但……好像还有点悲伤。
    在看到小姑娘眼中泛起泪花的时候，她母爱爆棚，心都是一揪。
    宋阿姨赶紧坐到小姑娘身边，关切地细声询问：“常小姐，您还好吗？”
    乔依之昂了昂头，把溢出的眼泪倒回去，甚至都没用手摸。
    再转过来的时候，只余眼尾一抹绯红，为她原本就白皙的脸上平添一丝生气和明艳。
    乔依之虽然大脑顿住了，但身体本能还在。
    “我还好，刚刚眼睛有点酸，没事了。”
    她抿了抿唇，复又张开，强行把内心的酸楚压下去，说，“宋阿姨，我叫乔依之，您可以叫我之之。”
    要不是宋阿姨刚刚确认自己看到了眼泪，她真的要以为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但她跟小姑娘才第一次见面，不好刨根问底。
    只能极尽所能的温柔道：“之之，今年多大了？”
    “十六。”
    “这么小啊，读高中了吗？”
    “嗯，高一。”
    两人一来一回说了些话，乔依之也把自己想哭的那阵子给缓过去了。
    宋阿姨见之之真的话少，自己则主动给她介绍起了一般情况下常先生一天的行程。
    这个年纪的孩子们一般会对这个感兴趣。
    看着乔依之认真听的模样，宋阿姨介绍的更加起劲了。
    两人大概聊了有半个多小时，乔依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温牛奶，小心翼翼的询问：“那，爸爸的产业中，有涉及房地产吗？”
    “有一点点，”这原本不是什么机密，宋阿姨也都细心的给乔依之介绍，“其实房地产企业的红利期已经到尾声了，咱们公司也就没把精力和重心放在上面。现在买的地、盖的房子基本上都是办公楼和技术人员的宿舍。”
    乔依之眼睛亮了一下，装作一副对这个很有兴趣的样子。
    问道：“我记得景宁市有个新兴科技产业园，那里好像有公司的实验室、机房什么的……”
    常文曜作为本国数一数二的富商，在哪儿盖楼、公司人员在哪儿办公，都是本市人民津津乐道的事情。
    就像阿里的办公楼，三星产业园，一旦自己去那些城市旅游，都会对此有所耳闻。
    他们外地人尚且如此，本地人对这些就更加熟悉了。因为他们还会希望自家孩子毕业后可以进去上班呢。
    因此，宋阿姨对乔依之提到这些并不奇怪。
    她笑着说：“是的，就在丰宁北路82号那边，正好是咱们市的高新区，办公楼对面就是公司盖的员工宿舍，六层往上是单人单间，下面是双人间。”
    乔依之呼吸都停顿了一下。
    宋阿姨没发现她的异常，接着说：“别看那儿偏，但咱们的楼都盖的顶顶好，要不是我在这儿上班，我都想去住那丰宁公寓。那儿虽然没通地铁，但公交多，还算方……”
    丰宁公寓，就是乔依之上辈子租的。
    一个月一千八，包水电，包二十四小时前台服务、收发快递，一楼还有个小型的健身房。
    不等她说完，乔依之突然站起来，说：“我去趟卫生间。”
    “哦……好。”
    乔依之从沙发上直接下去，没穿鞋，她怕一个穿鞋的时间，眼泪就忍不住开始决堤。
    常文曜办公室有私人卫生间，里面还有个干湿分离的淋浴，因为这是办公场所，也就没装浴缸。
    乔依之把洗手台的水放开，用手捂着嘴，无声的哭泣。
    偶尔从指缝中流露出一两声呜咽，也被水声给盖过去了。
    都说父爱如山。
    上辈子，在乔爸爸去世后，乔依之得知这个消息的瞬间就晕了过去。
    在icu醒来的时候，她满目都是难过，紧紧的抱着姐姐，心里想：“我们没有爸爸了。”
    那会儿，一直都喜欢嘻嘻哈哈、跟妈妈逗逗嘴、吵吵闹闹的姐姐哭的她枕头都湿了。
    乔依之想，以后她走在路上，心痛到站不稳的时候，再也没有人匆匆跑过来，把她抱在怀里了。
    以后她走不动的时候，再也没有人给她一个宽厚的脊背，背着她前行了。
    她还没有为父亲做过一点什么，父亲就不在了。
    而她的亲生爸爸，常文曜，虽然从来没有背过、抱过她。
    甚至上辈子她连这个人是她的亲生父亲都不知道。
    可他却安排人帮自己走出那段最难过的日子……
    这无声的父爱，让乔依之除了泪流满面，什么都做不了。
    她想，上辈子的自己真的傻到可以，她居然还真的以为可以1800就租到地段稍微偏一点、但安保和各项设施完美的公寓！
    悲痛到缺氧后，黑科技开始给乔依之的身体补充能量。
    大概两分钟后，背靠着门坐在地上的乔依之大脑无比清晰，此前怎么都想不起来的事情突然有了点眉目——
    她记得，自己学院里有个父亲的雕塑，上面写着他的生卒年月。
    卒于2021年6月2日。
    那是自己从病床上醒来的前一天。
    这会儿，乔依之突然懂为什么上辈子亲爹没有认回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