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烨熙敲门的时候左晏正和制片人吵得不可开交, 一直秉持中庸之道的副导则在旁边劝架。
    听见敲门声, 左导才稍稍收敛了些暴怒的神色，但等季烨熙获得准许进门的时候, 见到来的人是他，左导的脸色立即又变得不好起来。
    季烨熙不懂这奇怪的氛围是怎么回事, 站在那里没说话。
    反而是制片人不肯罢休地对左导说：“你看我不就是说了一句要问问投资方的意思吗, 这事儿不还没敲定呢吗,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左晏立即脸红脖子粗：“商量个屁，要什么都跟投资方商量这戏也就不用拍了！”
    “嘿！”戴着眼镜胖胖的制片人也不是好惹的，左导私底下跟他吵架也就算了, 现在还有外人在, 左晏还这么不顾及他脸面, 他自然忍不了这口气。
    他也梗着脖子说：“我是制片人, 这种事儿我说了算！”
    “选角的事我说了算！”左晏怒吼，“跟你明说了吧, 要是换人的话, 这戏我就不拍了！”
    被吼了的制片人扶了扶眼镜，一副受了伤害的模样，手指颤抖着指着对方，“老左，咱合同可是都签完了，马上就要开工了，你现在跟我说这话？”
    进门后的季烨熙：“……？”
    ……自己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
    那要不……你们先继续，我先出去？
    他真的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 可当从他们的对话中知道可能被换演员的角色竟然是许忠的时候……
    就瞬间明白他们在吵什么了。
    ……嗐。
    不就是有人想拿钱来买这个角色吗。
    常规操作常规操作，季烨熙其实已经都习惯了。
    平时总是自动上扬的唇角这会儿逐渐被拉成了一条直线，他是真的已经习惯了，可并不意味着就丝毫不在意。
    季烨熙现在的心情并不爽利。
    他这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命不好，每次都是好不容易拿到了一个称心如意的角色，可是电影开拍前准能出事儿。
    不是角色不是被这个空降抢占了，就是被那个有资本撑腰的新人给截胡了。
    每次都是。
    上一世熬过了公司的雪藏期，季烨熙终于可以出来接戏，可只要是戏份稍微多一些的角色，哪怕是再小的角色，也会有资本竖在前头，将他拦住。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取代了他的明星们今年做客串在影视作品上露脸，明年做配角，后年就做了主角……
    就好像老天爷他亲自出马在制止他一样，告诉他天生不配吃这碗饭，要他不要做无畏的妄想。
    可是很可笑的事，他很早就不指望红了。
    甚至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再不打算靠拍戏吃饭了，他只是……
    单纯想要演戏而已啊。
    为什么每次都是就差临门一脚的时候，这角色就没了呢？
    本来是欢欢喜喜来试妆的，结果就遇到了这事儿……
    季烨熙在短暂的发愣过后回过神来，又轻轻地笑了下。
    他说：“想把我换掉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我也还没有跟贵组签约。只是想冒昧地询问一下，对方开价多少买许忠这个角色？”
    他问得直截了当，左导这会儿还气着，他看了眼制片人，那意思——谁应了这桩肮脏的买卖，谁来回答。
    制片人这会儿脸上也红了一片，只因为季烨熙问得太直白了。
    ——艺术上的事儿，怎么能说是买呢。
    就算事实的确是如此。
    但他也没脸说。
    最后还是左导说：“不过三千万罢了。哼！”
    “哦……”季烨熙拉长了尾音应了一声，跟着点点头。
    他在脑中计算着，三千万啊，也不是很多嘛。
    这事儿要是换了从前，他是不会问的。
    被打压了都只能受着，问了也是白问。
    但现在，这不情况就不一样了嘛。
    “那个……是小季吧。”制片人稍稍缓过口气，一指季烨熙身前的凳子，说：“来来来你坐，咱们坐下说。你听我跟你解释一下。”
    季烨熙摇了摇头，表示就不坐了。
    他心想跟一般人比，这位制片人已经算是态度很好的了。
    季烨熙以前还遇见过被临阵换角儿，结果对方根本就没想过跟自己解释。
    甭说是解释，他想讨个说法，很多时候却连人都见不到。
    所以季烨熙对对方的态度也算好。
    其实他还没签约，只是左导口头答应了，但要是说说就能奏效的东西，那么还要合同有什么用呢。
    所以剧组也并没有亏欠自己什么。
    季烨熙也不怪他们。
    一边是一个并不是唯一的小演员，一边却是实打实的雪花银，会选现钱一点儿都不奇怪。
    于是季烨熙也没有表现出来任何不满和不悦，只是又说：“那可以问问是谁要演许忠这个角色？”
    季烨熙的目光澄澈清明，简单又直白，让人想拒绝告诉他都做不到。
    况且要是真的换角儿了，对方的消息也捂不住，制片人抓了抓他头顶不是很茂盛的头发说：“是简向野，或许你听说过，是一个流量明星。”
    “啊。”季烨熙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后语气风轻云淡地说：“如果贵组需要经费的话，我可以出四千万。”
    左导：？
    副导：？？
    制片人：？？？
    屋子里除了季烨熙，其他仨大活人集体上上下下打量了青年一番，又互相看了看，突然就都有点儿……惊慌失措了。
    实在是……
    听青年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
    而看青年的样子，也不是那种喜欢吹牛逼的主儿。
    再说这都什么节骨眼儿了，有必要吹牛吗？！
    看青年这身穿着打扮，还有那表情上的沉稳和贵气……
    很显然青年之所以会这么说，那就是意味着，四千万，他真的可以说拿就拿了！
    ——所以说你一个能一口气拿出来四千万的主儿，跟我们在这玩什么啊。
    还要演技有演技，要颜值有颜值的。
    去做个主角他不香嘛。
    干啥来我们这儿演小配角啊！
    可季烨熙的话还没说完。
    就在三个人齐齐看过来的时候，他伸出食指，高高竖起，指节纤长指尖葱白如玉。
    “四千万我出，条件只有一个，不让简向野参演这部戏。”
    左导：“……”
    副导：“……”
    制片人：“……什么意思？”
    季烨熙笑了下，“只要你们拒绝那个简向野出演这部戏，回头我就将钱打到贵剧组的对公账簿上，保证一分都不会差。”
    “至于许忠的角色，我也不会再演。”季烨熙对左晏说：“左导，您再找人来吧。”
    副导演愣了愣：“……小季，你可别冲动啊，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季烨熙轻轻摇了摇头，他并没有冲动，也不是任性。
    四千万是很多，但也不过是去年拿到的分红钱罢了。
    他今年还没开始投资，那钱闲着也是闲着，季烨熙不能没有钱，但也不是很在乎那部分多余的钱。
    之所以提出这么个要求，也不是在赌气。
    他只是在正面刚对面的那波资本。
    试想如果今天的事儿落在其他平民出身、本本分分兢兢业业只想做演员的艺人身上，或者是落到曾经的自己头上，这种不公平的待遇岂不是只能生生受着了？
    所以没错，他就是这么小肚鸡肠。
    以前被打压的时候还不了手，现在有钱了为什么还要忍气吞声？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斩草除根。
    对方想玩资本，那他就陪他们玩儿。
    至于说不会再出演许忠这个角色的事儿，是一想到这个角色曾经落到过那种人的头上，他心里就犯膈应。
    不是不能演，也不是不珍惜。
    他只是，重活一次，不想再受任何一丁点委屈罢了。
    了解了季烨熙的意思，副导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季烨熙在他眼中的形象徒然高大了许多，仿佛再也不是昨天那个过于俊秀、给人感觉弱风扶柳一样的青年了。
    而制片人更是两头为难，毕竟，花钱买角色的事儿他见多了，也处理得多了。
    可花那么多钱让一个人不要得到角色……
    他还真没见过这操作！
    虽然怎么样都是买卖，照理说有人能买角色，季烨熙这种操作就也是可以的。
    但……怎么就这么怪呢。
    没见过没见过……实在是没见过这种情况啊！
    这年轻人该不是疯了吧！
    而与其他两位相比，左导的反应则直接了许多。
    他干脆暴躁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小季啊，我明白你心里委屈，但什么四千万三千万的，都给我收回去！你记住，反正有我在，就不可能换！谁拿钱都不好使！”
    左导看样子是气得不轻，他原地转了一圈儿，突然就要往外走，边走还边说：“这事儿我去跟投资方说去，我现在就去！小季你就在这等着，只要他们不换了我，你就不会被换掉！”
    季烨熙听左导这么说，不禁微微睁大了眼眸。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他能看出来左导说这番话是真心实意，不是在作秀。
    更何况看左导的作品就能看出来，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自己最初拍电影时是初心。
    虽然在深刻的现实主题中迎合了时下的主流，加入了很多搞笑的元素，但那都是为了恰饭做出的妥协，可以理解。
    ——一个人如果连饭都吃不饱，又该怎么去追求艺术和真理呢？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季烨熙很懂左晏此时的感受。
    他觉得自己虽然受到了不平等的待遇，可这件事对于左导来说，那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此时此刻最难受的应该是左导才对。
    想到这里，季烨熙又开始觉得愧疚了。
    他虽然不是一时冲动，可说出四千万买剧组不要用简向野的话，其实跟简向野他们做的事并没有什么区别。
    即使本意不一样，却也亵渎了这部片子、亵渎了许忠这个角色。
    更伤了左导的心。
    意识到这一点，季烨熙一把拉住正要暴走出去的左晏，真诚地向他道歉。
    左导一愣，随后摆了摆手说：“不是你的错。”
    “遇到这种事谁都会生气，你这是有能耐反抗，自然是要反抗的。那些没有能耐的……”左导说到这里，不禁觉得有些畅然。
    一路走来见过太多了，太多被打压的新人了。
    这条路不好走。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在这个圈子里浮浮沉沉多少年了，现在虽说是小有名气，可到头来不也连选那个演员都说了不算。
    为今之计只能去说服各路投资商，要他们放弃那三千万，就当今天的所有事都没发生过。
    季烨熙安慰了左晏两句，他不是那种拧巴的人，遇事儿了他更习惯第一时间去解决它。
    在得知左导真的这就要去找投资方商量，他说：“要不我跟您一起去吧。”
    左导想了想，又看了眼季烨熙，说：“……也好，他们见到你的潜力，也许就会改主意。”
    季烨熙跟在左导身边走出会议室，制片人听说他们现在就要去，也自然得跟上。
    在路上的时候，像之前所有见识过季烨熙演技的人一样，左导也向他打听了一下他的情况。
    得知季烨熙不是专业科班出身、年纪还这么轻，演技全靠自己琢磨，左导不禁对他更加赞赏，直夸他心性坚韧，有天赋。
    左导说：“段老师向我推荐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很不错，那段老师眼睛多毒、眼界多高啊！他指定的人绝对差不了！”
    坐在前面副驾驶的制片人听说季烨熙竟然还是段一玮介绍的，不禁竖起了耳朵。
    他不知道段一玮私底下跟左晏打过招呼了，他只知道季烨熙是昨天面试通过的……制片人突然觉得有点儿后悔。
    为了三千万闹成这样儿……
    一点好没捞着，还一口气得罪了俩人儿。
    ……
    幸好，听说季烨熙只是在电视剧剧组里跟段老师遇上，段老师是有推荐他来试镜，却并不是直接安排进组，制片人的心才落回去了一些。
    不过一口气能拿出四千万的主儿……
    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季烨熙一眼，就见青年正跟左晏说着什么，白面红唇的，在压抑的车厢中显得煞是喜人。
    ……不知道怎么的，制片人突然就很后悔。
    后悔刚刚自己为什么要答应那边儿。
    早知道就直接拒绝了。
    他隐隐觉得……这青年他招惹不起。
    谁都招惹不得！
    季烨熙在车上跟左导聊天一时忘了时间，等车子开了一路，终于要到地方的时候才发现时间竟然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
    他目光向外随意打量着，就发现过了马路后，车子直接并到了最右侧的辅路上，而后在一幢名称熟的不能再熟的大楼前停了下来。
    “……华伦娱乐？”季烨熙震惊地看着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上面大写的招牌，难以置信地问：
    “这部电影的投资方原来竟然是华伦？”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