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离家出走这个事,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事到如今,葵葵也依然不能理解这些人的做法。
好好的地方,有吃住管着,有人伺候着,生气归生气,在窝里睡自己的吃自己的好了,何必一定要做得这么决绝,离家出来,如今吃苦受累的……还不都是自己。
比方现在,它在大太阳底下烤着,还得辛苦的到处忙活找吃的,居无定所,围绕在“欲归居”方圆数百米之内像只无头苍蝇似的瞎转悠,就因为被那只长耳朵兔一个主意怂恿成了离家出走。
为啥要出走?它现在还十分弄不明白。
长耳说它自有它的道理,好吧,它上次那么一撒泼,再见仙君也不知道拿什么脸色对他,看到麻姑也不会高兴到哪里去……反正,好像怎么都不好,那就什么都不想了,歇歇,歇歇好。
靠在一颗大树下,葵葵吧嗒着嘴,“咕叽——”这声音响了没下五次,怨不得人家要造反,大半天了也只用一小颗芹菜慰问了一下,还是昨晚长耳悄悄摸出来给它吃剩了的。
怎么说呢,不能怪葵葵懒,也不是人家没舍得花力气四处去找,实在是——屁大个地方,荒山野岭,除了几片梨树,真没什么东西。“欲归居”里麻姑新开垦的那片小菜田,那是长耳的禁令——饿死也不能去的地方。
长耳又说,不能真离了这块地走远,所以即便以往熟悉的好找吃食的地儿,也去不了,干着急,就等着长耳不定时的偷摸些东西出来填肚子,这是何苦来着!
哎……葵葵甩了甩头,看着刺眼的太阳,白花花的直让脑袋发晕,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再说玉衡仙君,倒也犯不上为一只兔子生几天闷气,只是觉得心情不好了,就在书房窝了几日。
这样子一用功,把仙姑高兴得买了一桌子的好菜好酒送进去。
这日,玉衡品了口好酒,夹了一筷子小菜入口,嚼着嚼着忽而就想到了初下人间那会儿,揣着一只兔子在小镇子逛荡时的情形,当时兴许并不觉得有何特别,然而此刻想起来,却有不同寻常的意趣。
“吱呀”一声,麻姑推门进来,正巧赶上玉衡想得入神,忍不住问道,“仙君是想到什么了吗?”
“嗯?”玉衡回过头,见麻姑端着盆青菜杵在门口,“怎么?”
“没有,只是许久没见仙君这么笑过了。”麻姑将盘子放下,依然不改惯常的口气,“这是咱们自家菜园新长出来的,仙君尝尝。”
“好。”玉衡点点头,下意识的扯了下嘴角,心下却暗道方才该打盆水在一旁看一看才是,似乎是许久不知笑为何物了。
“唔,不错。”仙君往盘子里夹了一筷子,“这菜要比外头买的好,泥土的香味还能闻得到,葵葵定会爱吃,你快捡些给它吃去吧。”
麻姑没有吭声,表情较平时的僵硬略显得古怪了些。
“它吃过了吗?”
玉衡最近研究人间的读本,有一种说法便是——有些东西,家养的未必有野生的好。
想必菜叶这个东西也是一样的,像葵葵这般在山野住惯了的,也许自家种的吃起来未必有它外头寻的香。因而,他觉得是否对葵葵的胃口,有点重要。
玉衡抬眼看向麻姑,“怎的?它不喜欢?”还没等麻姑回答,玉衡就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书中的说法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说罢,停顿了几秒,似重新做了个打算,又道,“不过比起我们往常外头买的,这个也算好的了,只是若山头偶尔还能寻到野生的话,麻姑你可替它稍作留意。毕竟,吃好了,那只小毛团便会很高兴,脾气兴许能好一些。”
玉衡仙君想起初遇毛团时,她还是很温顺的。前几天,也不知是怎么了。
适才想起,玉衡便提出让麻姑去取一篮菜叶来,他亲自去瞧瞧那只兔子修炼得如何了。
只是麻姑半天也没反应,也不吭声,玉衡有些不耐烦,“叫你去快去就是,磨磨唧唧的,难不成你还在因为前些天的事跟一只兔子生气不成?”
“倒不是……”麻姑有些支吾,“那只兔子……”
“可是它又跟你闹脾气了?”玉衡微蹙了眉头,毛团最近越发不乖巧可爱了,它也算是野生的变作家养,兴许是喂的东西不合脾性,反而长了它这个小东西的脾气?
这一寻思下来,玉衡仙君略有些担心,当初把葵葵收入门下来驯养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
“它……跑了……”麻姑磨蹭了半晌,终于说出了几日来让她喜忧参半迟迟不敢开口的事实。
“跑?”玉衡把着折扇的手停在半空,“跑去哪里?”
“不知道,便是……好几日不见它了。”麻姑滚着衣边,头也不抬,不见了便不见了,省了她不少的心,高兴还来不及,她自然不会去追问它跑到哪里去这样的事。
“为何要跑呢?”玉衡的眉头缩得紧了些,“……山野的兔子是不欢喜被束缚?”找了个理由,仙君以为勉强可以解释,“那……长耳可还在?”
“它……倒是还在。”麻姑觉得有些美中不足的便是长耳居然没随着一同跑了,因而语气略显得有些遗憾。
玉衡不满的瞥了她一眼,兀自寻思着,这似乎又于理不合了。
“可不是跑了……”正思忖着呢,从脚边传来个声音,长耳三两下攀上了桌,“仙君,我在这儿呢,有什么问我,葵葵的事,怎么都是我更明白的对吧。”
玉衡见到了长耳,觉得放心了些,点了点头,道:“是了,葵葵不是跑了?那是?”
“离家出走。”长耳甩了甩油光发亮的耳朵。
“为何……”玉衡飞快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实在不明白有何道理,除了它与麻姑相处得不甚愉快,但仙君以为,以毛团的脾气……并不至于让它……
“哎……一时也说不明白。”长耳哀怨的瞥了麻姑一眼,又看了看仙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让玉衡仙君更加觉得古怪,见它瞥了麻姑一眼,便寻思着问:“可是麻姑待它不好的缘故?”
“仙君是这么以为的?”长耳一挑耳朵,“在仙君眼中,咱们家葵葵可是这么小气?”
玉衡摆了摆头,“按说,毛团向来不大计较这些。”
“那……是,在本仙君府邸生活得不大适应?”玉衡琢磨了一下,总想着野生家养这回事。
长耳白了仙君一眼,“您这府邸又不是在天上,这几百里地都是我们往常来去不稀罕的地方,有什么不适宜的。”
“倒……也是。”玉衡踌躇了一下,抬眼问,“那究竟是什么个缘由,好好的它出走做什么?”
哎……长耳心下捉急,这个仙君果真是一心只在麻姑身上,看不出半点葵葵的心思吗?
不过,也不能怪人家,谁没事会觉得自己被一只兔子看上了呢。
“唔……这个……”长耳的内心十分矛盾,是说呢还是说呢还是不说呢?它不由得看了麻姑一眼。
“你如此犹豫支吾,定是知道缘由的。”
见长耳依然紧咬着嘴巴,一副迟疑又迟疑的样子,玉衡清了清嗓子唤,“麻姑,你先出去吧。”而后明朗的叫了一声:“长耳。”
“噢?”长耳闻声抬头,乍一看去,仙君的倜傥确实让它心头多了几分荡漾。
“你知道我与葵葵是有师徒之缘的,”玉衡一垂手,就着桌边的一壶佳酿顺势倒了一杯递到了长耳面前,“虽我往日不愿多说,但既有了这段缘分,本仙君自然不会莫名的就此放下。”
长耳点了点头,听仙君又道,“它如今做出这番举动,定是咱们之间的想法有了什么差池。你与它一是故人,二是友人,应比我更懂得它,此刻,你若不代它与我来理顺这其中的缘由,我一时要怎么做才好呢?”
说完,玉衡颇具意味的盯着长耳,让长耳一时无法避让,他温润的眼神涵括着一丝毋容置疑的笃定,似乎那就是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
内心的煎熬比不上嘴毛发痒的煎熬,长耳仰头将仙君递来的酒一口抿了,甩了甩脑袋,道:“仙君,你真不知道葵葵对你的心思吗?”
话一出口,长耳又陷入了新一轮的纠结,要继续吗要继续吗还要继续吗?
“那是什么……”玉衡仙君的眼神布满了疑惑,“什么心思?”
长耳顿了一顿,“咳……仙君,你这样可不好,明明都是过来人了,还这样扭捏作态……我说话也许不大好听。”
但长耳确实是不高兴了,话都说到这个点上了,他一个跟情人私奔下凡的仙君,难道会不明白?
“心思这个东西,”仙君在脑子里又转了一回,轻敲了一下扇头,忽而恍然似的,“我想起来了,读本里说的是指一个人的主意、智慧、愿望、心里所想。”
长耳点点头,又摆摆头,这些说法它是听不大明白的,但看仙君像是已经了悟的样子,不过它有点不确定他们讲的是不是同一个意思。
果然……
“只是,这与葵葵和我有什么干系?”
长耳一时接不上话了,它不明白这个仙君究竟是装还是真的不明白,思来想去只会打这个比方,“你对麻姑的心思,就是葵葵对你的心思了。”
玉衡更是疑惑了,他回过神颠来倒去的再把这几个词又在嘴里倒腾了一回,“智慧、愿望……心里……你可是说,葵葵心里想我?”
最后这句长耳听明白了,赶紧几个猛点头,“没错,想的是你。”
“那……你如何知道我对麻姑的心思,与葵葵对我的心思一样?”
“难道不是?”轮到长耳疑惑了。
“我何时告诉过你,我的愿望和心里所想是麻姑?”仙君的嘴角露出一抹无奈还略显尴尬的笑意。
“这个……”长耳寻思了几秒,“我听葵葵说,你初下凡间,见到貌似麻姑的姑娘便十分的高兴,若不是想她,心里念她,欢喜她,那这算什么?”
以它的智慧,是不可能判断失误的。
“欢喜?噢……原来是这个意思。”玉衡掂了掂扇子,“我何时欢喜过什么人,至于麻姑……”仙君转而笑了。
看这样子,明明就是了嘛。哎……还不认,身为仙官怎能讹人。
长耳嗳了口气,替葵葵抖了抖玻璃心,叹道:“你既懂了,就该知道葵葵为何要离家出走了吧。”
玉衡点了点头,便不再做声了。
长耳趴在桌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倒着酒喝,菜也是爽口的,一时间吃着喝着,就忘了闲事……待仙君再看时,一只醉趴了的兔子已经滚到了桌子底下,呼呼的做它的美梦去了。
玉衡瞧着这只长耳兔,无奈的摇了摇头,正打算让麻姑来把这些连带这只兔子收拾出去,不料空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玉衡仙君,杂事已处理得差不多,我这便要回天庭去了。”
再一眨眼,只见九清已经施施然落在了书桌边。
“这次如何快了这许多?”玉衡提起酒壶,却发现里面早已被长耳饮尽,只得换了桌边的茶壶倒了一杯递与九清。
“此事,说来话长……”说完他略有深意的看了仙君一眼,但旋即又很快的看向长耳,笑道:“这只兔子可是被你灌醉了?”
玉衡的嘴角扯了扯,勉强拉了点笑脸出来:“本仙君哪里舍得一壶好酒这么被它糟蹋。不过,你此刻,便是要带这个小东西一同回去了吗?”
“唔……恐怕没时间再做停当,上头的指示已到,我得立刻赶去,就不再叨扰玉衡仙君了。”说罢,九清便起身拍了拍浮尘,又探头往窗外看了一眼,“还得多谢这段时间仙君与麻姑替我照看了这个东西。”
“不必,反而是你以后要费心照料它了。”玉衡含笑再细细把长耳打量了一回,目送它被九清提拎起来,一路驾云,麻姑在底下望着,唏嘘了一番,总算把这个祸害也打发走了。
从此,梨花山,“欲归居”,又只剩仙君与麻姑二人四目相对了。
哦,其实并不!方圆数百里,还有一只苦行僧似的兔子,围着这方地停停走走,转悠了数次,左顾右盼,望穿了秋水,也没有等到这日长耳如约给它送来的口粮,这么着,它……兴许就要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