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娘子进屋扫了一眼。
    田夫人圈着小芽儿在炕上坐着。
    那孩子腿上有劲，小屁股坐得极稳，手上抓着一个花布缝的布鸽子，看一会，啃几口。
    千初和她那程家小子像是不认识似的，离得隔山掉远。
    崔娘子暗笑。
    小二身前的炕桌上全是册子，周身铺满了纸。
    村里头做了最坏的打算，万一反军打过来他们就逃，可毕竟还没到那一步，日子就要正经的过下去。
    崔娘子晓得，这些本子上头都是给村里干活人的账，还有那小安营里头的吃喝拉撒，小二她爹不在的时候，也是小二管着。
    恒哥儿坐在炕桌的另一头。
    衣袍鞋袜上沾的泥还没干。
    一看就是刚从外头回来。
    他这几日忙着村里挖地道的事，瞧着都清减了。
    李雪梅见崔娘子进来，示意她自己找地坐。
    崔娘子也没客气，瞧好了炕边的空，一屁股坐上去。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一身风尘的张家小子身上。
    他喝了一大口水，又接着说：“……那反王喊咱这边放人，王爷不放，他发兵就打。”
    “他们有投石车，咱也有投石车，互相砸，那石头满天飞，砸中就没命！”
    “咱站在城上，砸得多些，可他们也砸的准，咱们死了不少人，人一从城上栽下去……就没了。”
    张家小子抹了把脸，眼中闪过几许后怕。
    小安村的孩子经历过战争，死人也是见过的。
    可和真刀真枪厮杀不同，被投石机砸中而死的人，他觉得好难受。
    死的那么容易，压根没有反抗拼死的机会。
    “他们还有攻城车，蒙了几层牛皮，石头都砸不透，推过来撞咱的城门，有几次好悬叫他们撞开，后来咱们撒了火油，射了火箭，他们才退回去……”
    这都是在小安营总结出来的打法。
    闫玉就知道一定能用上。
    她攥紧小拳头，精神振奋。
    张家小子用质朴的语言描述着这场在他看来极其浩大的战争。
    闫玉默默听着。
    与自己所知的情报汇总。
    她派九霄飞出去好几回，对西州军的人数，兵种，攻城器械等等信息，怕是比反王这个主帅还了解的清楚。
    目前看来，反军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他们的粮草供应很足。
    第一次碰撞。
    以投石机攻城，怕是想先给关州军一个下马威。
    用声势镇住关州一方，使人心生畏惧。
    虎踞的应对定然出乎反王的意料。
    哈哈哈！
    没想到吧，投石车，他们也有。
    等晚上看九霄回放的时候，她一定要重点关注一下反王的脸色，希望九霄会有他的特写镜头。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嘿嘿！
    “打来了？战况咋样？”
    闫老二下了马，颠着跑进屋。
    闫玉和张家小子都没抢过崔娘子。
    崔娘子说的可张家小子那干巴巴的精彩多了。
    好像她亲眼见似的。
    眉眼飞舞，两只手比划着，说到激动处还啪啪拍炕沿。
    屋子里头听了一遍的，再听这第二遍比头一回听还入神。
    “咱死伤多吗？”闫老二郑重问道。
    虎踞是一定要守住的。
    关州承受不住被反军攻城破地的后果。
    一旦沦为被反军破城，英王的处境会很难。
    而以反王的心胸，绝不会轻易放过关州的百姓。
    小安村从反军那立了多少功劳，到那时，一定会被恨恨报复。
    反王要是个小本子，上面肯定记了他们的名。
    “死伤不少。”张家小子像是想到什么画面，脸色白了白。
    闫老二没有再问下去。
    这孩子明显是被吓到了。
    “张家哥哥，你先家去歇着吧，暂时先别回去了，帮婶子拾捯拾捯，看看还有啥没收拾好的。”闫玉如此说道。
    而后将人送出去。
    拦住了外头七嘴八舌问话的人。
    让张家哥哥回家。
    由她来说。
    ……
    崔娘子一进自家院门，脸上的轻松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浓浓的忧心。
    崔郎中看得心里咯噔一下。
    “咋滴？打得不好？吃败仗啦？”
    “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满天神佛菩萨神仙看过来，您们就当他刚才放了个屁！”崔娘子神神叨叨的念叨，嫌一只手不够，两只手都指着崔郎中，生怕她求的这些神仙弄错了对象。
    “小二他们鼓捣的那个扔石头车，你也见过吧，可管事了，虎踞那头也没少做，和那反王老头对着砸，那反王没落着啥好。”
    崔娘子一改常态，平铺直述的说完所知。
    “这不挺好么，听你这么说，反王一时半会拿咱也没法子。”
    崔娘子看了他一眼。
    心说我咋找了个这么没心眼的玩意。
    “那张家小子说，咱死伤也不少，你琢磨琢磨，人伤了是不是得治，治病是不是得用药？”崔娘子叹气：“真要急用的时候，咱家这些药材，你舍不舍？”
    “我最担心的还不是药材，是狗子爹你！”
    “我？”崔郎中指着自己鼻子，满脸疑惑。
    崔娘子：“用你那死脑筋想想，光有药材能行么，不得有治病的人，你可是给王爷治过病的！难保王爷不会想起你来。”
    崔郎中：……
    狗子娘担心我还挺敢动的。
    呃，牛皮吹出去了，现在真抹不开脸拆穿自己，那时候救治王爷，他其实没做啥，王爷，还真未必，不，是一定想不起他来。
    崔郎中咳了声，故作深沉道：“为夫不是那没有担当的人，治病救人，是我等学医之人的本……”
    崔娘子诧异的看着他，一巴掌呼过去。
    “都啥时候了，还和老娘装！”
    ……
    闫老二追了出来，就看到她闺女站在大石头上。
    尖而细嫩的童音，却透着满满的力量。
    传递给每一个人。
    “咱们有啥可怕的？反军比北戎更凶狠吗？不都是一个头俩胳膊腿，没有三头六臂，也只是拿一柄刀，一杆枪，箭一支一支的射，咱们北戎都杀得，他们多啥？”
    “咱鼓捣的投石车立了大功，和反军对着砸，没输半点，算一算，大概还是小赢一场。”
    “那日的三弓弩床，你们都是亲见的，比投石车更厉害，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歪了心思，占了心神，整点有用的，没分到去做弩床的人也来转转熟悉熟悉，等旁的活计都结束，咱全村就全力做这个，做一架就送去虎踞一架，只要虎踞顶得住，咱就是他们最硬的大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