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来生的短暂相遇
赵正扭送着成勋从洗手间走了出来。
成勋满脸的不服气:“你抓我干什么?我又没犯事!”
赵正绷着一张脸,一手将成勋按在冰凉的墙面上,另一只手给他拷上了手铐。
“没犯事,你跑什么?”
成勋辩解道:“内急!”
呦呦急匆匆地赶来,只看了成勋一眼,便发现了不对劲。
她努力地给赵正使眼色,让对方看成勋的鞋子和裤脚。
赵正会意,望着成勋那一尘未染的鞋裤,脸上显出一丝错愕与不甘。
林亦风也反应了过来,他冲缩在一起的钱小宝和安然喊了一声:“保护呦呦。”
而后绕道去了公厕的后方,树木环绕下,只剩被踩倒的枯草和凌乱的脚印。
几米开外,一条蜿蜒小路上,人流如织。
路过此地时,人们都忍不住放缓脚步,看向那个清冷英俊、面露厉色的男人。
来不及了,这是影视基地的公共区域,与公路相通。
他们犹豫的一瞬,秦渊早跑了。
赵正冲进洗手间的时候,成勋已经从里面锁上了男厕的门。
赵正一边叫成勋,一边用力地撞门,眼见就要撞开,成勋自己又打开了门,他没多想,直接将成勋揪了出来。
现在看来抓住的是真成勋,假秦渊。
秦渊自然也能想到自己的鞋裤上的奶茶渍,他那么警惕,怕是不会再以成勋的身份露面了。
现在能做的只有紧急审讯成勋,看能不能挖出点有用的东西。
脱身的秦渊也没闲着,他只换了一件外套,便在人流中疯了一样地找彭畅。
彭畅走得很从容,步子不紧不慢,甚至还在人流中笑着与秦渊对视了一眼,而后渐渐消失在秦渊的视线中。
秦渊直到发现治安局的人也在找他,才作罢,上了接应自己的那辆车。
当然,他也没有完全放弃,一边让手下继续在影视基地里找人,一边又派了人查找彭畅的家,准备守株待兔。
安排完这一切,他的身体瞬间脱力,疲惫地瘫在车座上。
彭畅的话好似秋夜的雨,裹挟着无边的寒意,每一滴都落在他的心上,冷冰冰的,又沉甸甸的。
*
小和尚无为戴着鸭舌帽,黑墨镜和口罩,坐在驾驶位上,眼睛只高出方向盘一点点。
他按了两下喇叭,彭畅打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位。
他身姿强壮挺拔,稳稳地坐着,好似一座神圣的佛像。
“师父,咱们去哪儿?”
“去楼城的道梦客栈。”
无为的面色有些抵触:“唉,又要去吗,乔娜然总是凶巴巴的。”
彭畅笑了笑:“等你长大就不觉得她凶了。”
无为瞥了一眼师父,皱了皱眉:“师父又说笑了,一千年了,我都没有长大。”
夜色渐渐暗了下来,彭畅缓缓转头,看着一闪而过的一盏盏路灯,认真道:“再等一百年吧。”
而后他又把话题拉了回来:“秦渊盯得太紧了,现在不比千年以前,找个深山老林一藏,我表哥就找不到我了,必须得借助点神力,到了道梦客栈就没人找得到咱们了。”
无为转动方向盘,转了个弯,向高速入口的方向开去,他语气有些落寞:“可惜了咱们的账号,好不容易做起来的。”
忽而他又想到了什么,用余光看了一眼彭畅空空荡荡的双手:“哎呀,师父,他们赔给你的衣服没拿吧!”
“拿了。”彭畅淡淡道。
“买衣服回来的小伙子慌慌张张,急急忙忙的,我顺走了他手里的袋子,他竟毫无察觉。”
等红灯的间隙,无为向车后座看了一眼,袋子上的大大logo映入眼帘,他的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
“乔娜然视财如命,这一身衣服小一万呢,正好卖了付房费。”
“对了,师父,咱们这次要住多久?”
“最起码半年吧。”
“啊?”
车的前方窜出一只流浪狗,无为猛得踩了一下刹车,差点没躲过。
他惊魂未定的望了望两边的后视镜,幸好这段路车少,不然就被追尾了。
他重新启动了车子,才又忧心地说道:“半年呀,师父,咱们哪有那么多钱呀?”
账号火了之后,确实没少赚钱,可大部分都捐了出去。
乔娜然若是知道他们被恶人追杀,无处可藏,必然会狮子大张口。
彭畅笑着看向他:“傻孩子,师父什么时候让你为钱发愁过,楼城风景好,咱们在道梦客栈的隔壁开个旅行社,秦渊来了,咱们就往客栈躲,他要是不来,咱们就接待游客。”
无为听了笑得憨憨的:“师父,好主意!”
车子内的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车子撞击冬风的呼呼声。
无为到底是小孩子,受不了这冷清的气氛,又开始挑起话头儿:“秦渊作恶多端,就该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师父,为何给他机会?”
“给了,他也没要,害得咱俩还得逃命。”
彭畅轻轻地叹气,无奈道:“这就是你一直长不大的原因,你要明白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入劫不是他的本意,杀东方明阳更不是他心中所想,这一点上他属实冤枉。”
命运太过霸道,容易寒了人性,所以神创造了他们这些修行之人,在凡间缝缝补补,为这漏风的人间撑起一道屏障。
无为口罩下的嘴巴向前轻轻撅着,外面越来越暗了,他摘下了墨镜,露出了明净的眼眸:“好吧,师父说的都对,真想快点长大,我这小个头儿,开车还得抱着方向盘,也不知道我能长多高?”
彭畅望着眼前的挡风玻璃,少年颀长的身姿好似浮现在了眼前,他认真道:“比我还要高半头!”
无为听完眼睛都亮了几分:“真的?那样的话,乔娜然的头顶只能到我肩膀,我就不怕她了。”
彭畅将头枕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真的,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我救的另一个孩子马上就要长大了。”
*
岑瑾剃了头发和胡子,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僧袍。
黑暗中,他走进了岑家军的营地,常与他见面的宝山都没认出他。
明阳断了气,肖烬哭了晕,醒了哭,哭了再晕。
不到一天,那个气宇轩昂男人成了一块被泪水浸泡湿透的朽木。
肖烬短暂的清醒时刻,突然命宝山找个僧人来给明阳超度。
可这里位于边境雪原,周围人烟稀少,哪里来的僧人。
宝山看见岑瑾的时候,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积了大德,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完成了这个苦差事。
岑瑾进门的时候,肖烬刚好又晕倒在了明阳的身畔,手里还攥着外祖母许莲留给他的项链。
明阳从王府出走,那项链便一直被他带在身上。
即使他心爱的人一次也没戴过它,但对于他来说,那是他郑重其事地送给她的第一件信物,最珍贵的礼物。
岑瑾离家出走,皈依佛门,可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根本无法真正地斩断七情六欲。
肖烬长岑瑾一岁,自小对岑瑾爱护有加。
十二岁时,岑池打了胜仗,占了天金两座城,带着岑瑾到盛都受赏。
结果回盛都将军府的路上遇到了刺杀,刚好肖烬也被岑池带出了宫,与岑瑾同坐一辆马车。
刺客一波又一波地杀过来,肖烬为了护住岑瑾被打断了一条腿,养了半年多才恢复过来。
岑瑾望着肖烬满面的泪痕,苍白的脸颊和起着干皮的嘴唇,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他自出生就开了天眼,能预见未来之事。
他知道父亲会死于那场战争,他跟着父亲到了战场,强撑着没有被战争的惨烈吓倒。
曌军命人送来和谈书时,他一直劝父亲一战到底,万不可和谈。
情急之下,他不得不说出真相,他告诉父亲东方彻已经去世,曌军诱他过去,为的是取他的性命,使岑家军群龙无首。
可父亲半个字都不信,又觉得他是抽风浑说,将他打了一顿,命人将他绑了起来,最后还是骑马去了阵前。
这一战曌军兵少,气势却盛。
曌帝许诺士兵论军功受赏,按杀敌人数封地授官,且听说曌帝动用了私产,封赏可观。
战鼓隆隆,令旗挥动。
一声军令响起,曌军个个都如脱困的猛兽,冲向敌营,眼里的杀气仿佛要将整个岑家军生吞活剥。
不过,想要以少胜多是何其困难,这一战僵持下去,岑家军必然不会输。
可依照现在的形势发展下去,岑家军战胜之时,预计死伤过半。
父亲已年过半百,大盛皇帝对他又多有忌惮。
这一战本是为了将肖烬扶上太子之位。
若岑家军真的被削弱一半,那么他多年的努力将付之东流,肖烬也将失去最大的依仗。
和谈是必然的,和父亲的死一样,是逃不脱,躲不掉的。
听到父亲死讯的那一刻,一股腥热的气息从他心肺间不受控制地上涌,咸热的血液冲破了喉咙。
他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有黏稠的红色血液,顺着他的手指流出,砸落在黄土之上,激起一圈圈尘烟。
痛苦的回忆肆意袭来,深深的忧伤在岑瑾的脸上浮现。
夜风吹起营帐的一角,他望着那熊熊燃烧的篝火,好似看见了父亲被杀时胸口喷溅出的鲜血。
于岑家来说,父亲的死如天塌地陷,作为父亲唯一的儿子,他要撑起这个家。
他收起屋子里的佛经,翻开兵书,拿起刀枪,那时的他以为只要他成为父亲那样气吞山河的一国大将,那么就能守住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可他发现,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他强壮的身体拿的起最重的兵器,却连一只兔子都杀不了。
肖烬跟他说,小瑾别急,慢慢来,他会帮他的。
肖烬,那个随了姑母,肤白如脂的俊逸少年,却有着最坚定的眸子和最凌厉的气势。
他被冷水浸泡的内心升腾起小小的火苗,只是还没等它彻底燃烧起来,便又被他的泪水狠狠地浇灭了。
先是母亲,而后是祖父,最后是祖母,相继离他和妹妹而去。
他不明白,为什么老天对他如此残酷。
祖母去世的那天晚上,整个将军府寒如冰窖,可抬头望去,天空却银月如钩、星海朗照。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那笑容从唇角散开,笑声越来越大,只是片刻之后,那笑声便被他的哀嚎声淹没。
他问苍天,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没想得到答案,只是想发泄,想用歇斯底里去麻痹心底的痛不欲生。
可奇异的事再次发生在了他的身上,有一个庄重而严肃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听见对方在说,父亲的早逝是祖父母的报应。
许莲之所以能带着万贯家财嫁入岑家,是因为许家占了前朝皇室的金矿。
而许莲出嫁之前,许家为给她准备丰厚的嫁妆,暴力开矿,山体坍塌,几百个力工长眠于漆黑的地下。
许莲带着开采来的金子风光大嫁,助岑家招兵买马,岑家军才有了今天的威势。
而当年天启寨被屠族,祖父也参与了其中。
母亲的早逝是他泄露天机的报应,他的命数是行善渡人的,不是为了一己私欲,助父亲逆天改命的。
让他知晓却不让他说出来,蛮不讲理才是天。
他一个人斗不过天,所以只能劝肖烬别对东方明阳动情,可肖烬没听。
也难怪,情从心起,本就是不受控的。
他知道一旦中了南柯蛊,若是能对东方明阳起了杀心,便能随她入劫,可若没有,那就是永世不得相见的命数。
他又劝了肖烬,可肖烬依然没听。
他不敢再待在肖烬的身边,他怕自己在千钧一发之际,又忍不住说出真相,所以只能离开。
毕竟,他只剩一个小妹了。
此时此刻,他回来,是为了肖烬,却不是现在的肖烬。
他知道眼前的东方明阳还没有死,射向她的那支箭上有蛊虫,蛊虫只是暂时封住了她的心脉,制造了她已死亡的假象。
只要他告诉肖烬撑住,别让东方余晖将她偷走,再等上一夜,她便能醒来,继续拥抱她的夫君。
可他不能,这次是真的不能,不是怕自己遭天谴,不是怕小妹受连累,而是为了苍生。
牺牲掉东方明阳一人,让她带走秦渊,安州便可不战而统。
那样的话,数百万将士不必战死沙场,千万万平民百姓也不会流离失所。
他的表哥是安天下的命数,东方明阳注定只是肖烬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注定逃脱不了永生永世早逝的命劫。
东方皇室欠下的命债,总是要有人还的。
可他知道肖烬放不下东方明阳,会为了那个永远等不到的人生生世世孤独终老。
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反而要被迫接受这凄惨的命运,这既残忍又不公平。
岑瑾用衣袖擦干了眼泪,在心中喃喃道:我左右了后世之事,要报应就报应来世的我。
他宽大厚实的手掌,抚在东方明阳小腹的上方,一改满面愁容,嘴角轻扬,温柔地唤着:“安乐,安乐。”
因呼吸不畅而晕厥的灵魂渐渐苏醒,小小的人茫然地望着眼前这个邋遢却和善的僧人。
岑瑾又轻声哄道:“跟叔父走吧,留在父亲的身边。”
小小的人不明所以,可她知道,母亲的身体是没法待下去了,气息稀薄,她快要憋死了。
她跳到了僧人宽大温暖的手掌之上,那只手托着她慢慢移动,又握住了肖烬手中的项链。
项链上的蓝宝石是远古时代的南海鲛人泪,神力尚存,可护住这个小人的灵魂。
魂魄入了宝石,项链上闪出点点亮光。
岑瑾听到远处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他知道来人是明阳的弟弟东方余晖。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项链,从营帐的后方退了出去。
他想或许一切早有安排,若没有那条项链,小小的人只能永生永世困于上古木刀之中。
可因为祖母许莲将项链给了肖烬,那一小缕魂魄才有了后世出生的可能。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护住他们的孩子,为他们谋得来生的短暂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