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第三世 六十三
贾敏目光微转,看到隔了一桌的王子腾之妻胡氏夫人正往她们这一桌看,眼中闪烁着殷切盼意,便猜测东平王妃不是主动为两家牵线,而是受了胡夫人的托付,但明着拒绝恐落了东平王妃的面子,便浅笑说道:“有劳王妃挂心,不过……虽说王家是我二嫂子的娘家,但我们林家跟王家的来往还真是不多,我们家老爷外放十多年,我也有十来年没回过长安了,不知这位王三姑娘脾性如何?可曾读过书?我家老爷说了,这门当户对还是其次,最要紧的是知书达理。”
贾敏这番话说得恳切,东平王妃脸上的笑容却掩饰不住地有些尴尬,贾敏十多年没回京城,不知道王熙鸰的人品教养如何也是有的,但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林家从不考虑没读过书的姑娘做儿媳妇。王家祖上虽有从龙之功,对女儿的教育却十分不重视,满京城谁家不知王家的姑娘们个个都没读过书,王熙鸰性子爽快,东平王妃很喜欢这个女孩子,因此亦不在意她是否读过书,但林家不同,林海是状元公,长子林懋十四岁就考中了秀才,教出来的两个女儿亦是彬彬有礼一股子书卷气,若林家得知王熙鸰脾性如何,这门亲事如何肯应?
贾敏没给东平王妃继续说媒的机会,接着说道:“这婚姻大事,纵使父母做主,也要孩子合心合意才成,不怕王妃笑话,犬子虽然年轻,心里头却有主意,一心想娶个志同道合的妻子,将来吟诗作画,抚琴对弈,是夫妻更要是知己。王妃眼光好,想来这位王三姑娘是个贤惠可人的大家闺秀了?”
东平王妃干笑了一声,无言以对,贾敏的声音不算大,但足以让就近的两桌客人能听到,数月前林家回到京城,贾敏出门赴宴遇到有人给子女说媒,亦是这一番话,林家已经荣极,结亲无需考虑亲家权势如何,人品端方门第清净最为重要,她从前这么说,现在还是如此,倒不是故意为了堵东平王妃的话,而且她也没有仗着林家素有书香门第的清名瞧不起勋贵出身的人家,只要姑娘知书达理,琴棋书画略知一二,门第高低反而要靠后考虑了。
胡夫人和王夫人恰好坐一桌,之前胡夫人就托王夫人去林家说媒过,只不过王夫人和贾敏素来不和,她怎肯去林家登门做媒,贾敏必定会落她的面子,而且王夫人心里清楚,贾敏哪里是不知道王熙鸰脾性如何,说这种话无非就是想让王家知难而退,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有些对王家知道根底的人就开始互相咬耳朵窃窃私语了,有几个还掩嘴偷笑。
胡夫人王夫人姑嫂二人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王夫人在心里骂了贾敏无数遍,你贾敏读过书了不起么,竟瞧不起王家!在她看来,王家和林家结亲,那还是林家高攀了王家,贾敏竟然敢用这种话来羞辱王家。
王子腾的大女儿王熙凤嫁给了贾琏,二女儿王熙鸾选秀入宫做了女史,惟有小女儿王熙鸰承欢膝下,夫妻二人挑三拣四,多方考虑,想给女儿选一门既显赫又不会让女儿受委屈的婚事,王熙鸰在家娇宠无比,处处掐尖好强,若嫁到大家族里,怕是要立规矩受委屈,好不容易相中了林家,就是看中林家人口简单,林懋的品貌才气都是上乘,还有不纳妾的规矩,哪知道林家竟然瞧不上王家姑娘没读过书。
贾敏却装作懵懂不知,还一个劲地夸赞东平王妃提到的王三姑娘,什么贤惠可人,知道内情的人哪个不晓得王熙鸰压根就和这四个字不沾一点边。胡夫人和王夫人气闷不已,东平王妃亦觉尴尬,不再提起此事,转移了话题。
贾敏回家之后把王家托了东平王妃做媒的事跟林海说了,长叹一声道:“咱们家祖上虽是从军出身,到老太爷时就已经读书有成科举入仕了,懋哥儿是嫡长子,林家未来的当家主母怎么说也要读过书明事理,王家的女孩子我可不敢要。当初我就不赞成琏儿娶王熙凤,现在怎么会给自己的儿子聘王家的姑娘,今儿个我算是把我那二嫂子给得罪了。”
林海道:“你考虑得很对,王家虽然势大,我未必怕他,反正咱们和王家也没什么来往。不过懋儿和悠悠兄妹俩的亲事是该定下来了,可这俩孩子都太不让人省心了。”说起儿女亲事就让林海气结,菁玉谁也不想嫁,明玉没说不想娶妻,却想找个通文墨懂琴棋的才女,说是羡慕父母吟诗作画赌书泼茶,他也想和将来的妻子像父母这般琴瑟和鸣。林海和贾敏在小时候有过钱塘江观潮赛诗的缘分,林海也从自己的丫鬟葭雪那里得到过贾敏的诗作,但大家闺秀极少出门,林懋能有多少机会有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缘分,是以对说亲之事有些抵触,令林海贾敏头疼不已。
贾敏没好气地道:“咱们又不会害他们,一个个非要跟咱们唱反调,我这操碎了心还能为了谁!要说他们小时候也不这样啊,这都是跟谁学的。”
林海苦笑道:“都怨我们,平时太惯着他们了,你仔细些,给他们挑一门皆大欢喜的亲事就好了。”
贾敏嗔了林海一眼道:“老爷说得轻巧,我何尝不想皆大欢喜,懋儿还罢了,悠悠那性子油盐不进,我和志儿的命还是她救回来的,我哪里舍得强逼于她,若是强迫她应了亲,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夫妻二人长吁短叹,对大女儿的婚事说了半天也没个结论,至夜深方才睡去。
陪着贾敏去宁国府参加婚宴的青琼回到自己的住处,坐在灯下愣神,雁声伸手在青琼眼前动了两下,见她毫无反应,问道:“想什么呢?”
青琼蓦然一震,抬头看向雁声,低声道:“姐姐,我看到她了。”
雁声不解地问道:“你看到谁了?”
“姐姐,今儿我陪太太去宁国府,新娘子跟那位长得一模一样,算算年龄,就是那位的女儿。”青琼的声音更低了,生怕被别人听到。
雁声低低“啊”了一声,脸色瞬间一变,“你没看错?真的是她?”
青琼道:“千真万确,当年王妃要那位姑娘的命,王爷派我去保护她,我伺候了那位姑娘一年多,亲眼看着她生下了姐儿,至今整整十八年了。”
青琼说的这件事雁声知道,她思索片刻就猜到了来龙去脉,叹了口气道:“义忠亲王虽然失势,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残余势力犹在,他还想绝地反击呢,那位遗珠定是被宁国府保护起来了。青琼,这件事非同小可,你记住了,对谁都不能说。”
青琼知道此间利害,看着雁声郑重地点了点头,她们姐妹好不容易从赵弘手里解脱出来,这种浑水是决不能再趟了,林家正得当今看重,这事也不能让他们知道,若知道了,告诉皇帝,贾家就要倒霉,贾敏到底还是贾家的姑太太,若不告诉,将来败露了,林海就要背一个欺君之罪,还是不说为妙。
菁玉和黛玉在宁府赴宴时都去了偏厅,自是不知道王家托东平王妃说媒一事,再过几天就是上元节,两人为元宵灯会出行做准备,挑选衣裳首饰,正说着话,忽见红藤进来道:“大姑娘,老爷派人来传话,让姑娘去书房,有要紧的事和姑娘说。”
菁玉的脸立即皱成了苦瓜,林海找她还能有什么要紧的事,不就是说媒议亲,黛玉见她愁眉苦脸,轻声说道:“姐姐别多想了,万一爹爹找你是有别的事呢。”
“真是你说的那样就好了,借你吉言。”菁玉叹了口气,从妆奁里取出一对樱花粉兔毛绒花流苏出来,放在黛玉头上的丫髻上比了比,见绒花流苏衬得黛玉越发娇俏可爱,笑道:“这个好看,拿出来备选吧,我先去了。”
菁玉来到林海的书房,恭谨地道:“父亲唤女儿来此,不知有何事吩咐?”
林海摆了摆手,跟着伺候菁玉的丫鬟们立即退了出去,林海让菁玉走得近些,低声道:“悠悠,你聪明伶俐,自学医术竟有所成,你可配得出能让人脉象虚弱实则对身体无害的药吗?”
菁玉不禁一怔,万万没想到林海找她竟为了这个,道:“是药三分毒,完全无害是不可能的,但不会对身体造成大的损失,将养一段时日就康复了,您要这个做什么?”
林海看着菁玉,郑重地道:“不瞒你说,这药是给你苏伯伯的,其他的你就不必知道了,切记,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菁玉心中略一思索就猜出来几分,林海说的“苏伯伯”正是大理寺卿苏樾,苏樾是大皇子廉郡王赵弢一派的人,当今皇帝没立太子,几个成年的皇子明争暗斗,赵弢仗着自己是嫡长子,越来越嚣张跋扈,苏樾上了赵弢的船,抽身退步已然来不及,当年送妙玉去蟠香寺也有避祸的意思,不知林海跟苏樾说了什么,苏樾同意了装病的计划,做戏就要做全套,假病难免露出马脚,用药物达到目的最为稳妥。
若苏樾的计划成功,妙玉将来便不必落得玉陷污泥的结局,这是菁玉喜闻乐见之事,她欣然应下,很快配出药方交给林海,不日便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
长安的上元节灯会从正月初八开始,接连半月,上元节晚上灯会最为隆重,长得看不见头的街道张灯结彩,亮如白昼,游人熙熙攘攘,随处可见青年男女结伴而行,没有平时男女大防的忌讳,两旁皆是各种各样的小摊,远方烟花漫天,夜空如幻。
在路口黛玉看到了不远处的一个灯谜摊子上的灯笼最为精致好看,拉了哥哥姐姐过去猜谜,涵玉早被一处卖糖人的摊子吸引住了,跑过去看摊主吹糖人,林海贾敏生怕拐子对几个孩子下手,命令小厮丫鬟都紧跟着他们。
兄妹三人来到灯谜摊子前一看,不由大为惊奇,竟是二百一十六条连珠谜,即上谜的谜底为下谜的谜面,最后一道谜语的谜底为第一道谜面,连珠谜难就难在环环相扣,猜错一道,后面的皆无法继续下去。
黛玉还没见过这种连珠谜,大觉有趣,从第一道谜开始猜起。周围聚集了不少猜谜的人,明玉试着解谜,到了第四十道就百思不得其解了,而黛玉已相继接连猜出谜底至五十道,黛玉旁边有个比他们早来一些的小姑娘,身着白袄红裙,披着大红羽缎斗篷,生得明眸皓齿,神采飞扬,已解到第六十道谜底了。
此时惟有黛玉仍在解谜,一道一道渐渐追平,那小姑娘起初没有把黛玉当成竞争对手,此刻才有些惊讶,低头看着黛玉,见她不过七岁左右,长得玲珑娇俏,笑道:“小妹妹才思敏捷,真令人佩服。”笑容温柔可亲,毫无竞争排挤之意。
黛玉回之友好一笑,“这位姐姐才是真有才呢,不怕姐姐笑话,这一道我已经猜不出来了。”黛玉今年才七岁,猜到第八十道已经很厉害了,旁人对她已然佩服不已。
那小姑娘对黛玉柔柔一笑,说道:“承让,那我继续了。”
黛玉和那小姑娘的注意力都在连珠谜上,周围聚集的人都想看看这小姑娘能猜到第几道,只有菁玉注意到,明玉的目光落在那正在猜谜的小姑娘身上,眼中似有万千星光璀璨闪烁,脸上流露出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笑意。
菁玉抿唇偷笑,这小子开窍了啊,看来他的婚事就要有着落了,眼角余光里忽然出现一道眼熟的人影,菁玉扭头看去,只见斜对面的茶楼里走出来一个紫袍男子,正是赵弦,似有急事一般走得匆忙,很快没入人潮之中。
菁玉不假思索地悄然跟了过去,这几天她正愁没机会去揍赵弦,今天居然碰上了,正是她报仇的大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