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希腊神话
彭透斯将安瑟洛藏在森林中的一个小宫殿当中。
这个小宫殿是作为国王行猎时的猎宫使用的,它在一处悬崖绝壁上依山石而建,在两兄妹的童年时是他们父亲带他们来打猎时经常居住的地方。那个时候彭透斯和安瑟洛只是两个赤着脚爬树的小孩。他们两个那个时候把这里当做家。
但是底比斯的权力更迭和它所处的地势,让他们告别了童年,也告别了这里。渐渐众人都遗忘了这个地方。连彭透斯和安瑟洛都是在一年前探访群山中的水渠中时,才无意中找到了他们这个童年经常玩乐的场所。
直到被彭透斯带到这里,在整个过程中都一言不发的安瑟洛,才若有所思的将自己的手从彭透斯的掌心抽开。
带着妹妹一路走来的彭透斯,心绪还起伏不定。他久久的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在远处空山鸟语传到这片深林处时,他才神志微宁,振奋起来,他伸出手将安瑟洛的头发理了理,语气亲和却有自然而然的不可违逆的命令:“好好呆在这里,等事情结束,我再接你回去。”
安瑟洛偏过头,眼睛温柔知晓一切般的看着彭透斯,一言不发的用眼神表示着拒绝。
彭透斯摇了摇头:“听话,安瑟洛。”
“你在撒谎,彭透斯。”安瑟洛喉间滚动着,她实在是该得到一个安慰的亲吻,而不是心疼的咽下一口凝练的悲切。“你的事情结束不了,我在这里是永远等不到你的。”
“我说到就会做到。”彭透斯诚恳的看着她。“我以国王的名义发誓。”
“你现在只是以国王的名义去赴死。”安瑟洛咽下那口悲切,理智压倒情感,她柔和的面部,又变得像大理石雕就的石头美人似的,变得铁石心肠。
“这并不是赴死。这只是在贯彻忒弥斯的教义,这也正是神明的准则之一。凡作恶,即为罪,即得公义法律之仲裁。”彭透斯并不服软妥协,在这个问题上他坚决的可怕。
“可忒弥斯不仅蒙着眼睛,她的这句法典名言约束的只有人,而并非是神。”安瑟洛踩着作响的枯木与叶子,倒退了一步,和彭透斯拉开距离形成了一个对峙的形式。
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如同不曾相爱,可慢慢的这样气氛凝重不可妥协的对峙与分歧中,先是彭透斯的脸上——在他那坚强刚硬,逐渐形成了国王威严的脸上,先出现了脆弱温情的裂缝。
“安瑟洛。”国王在整个交谈,第一次喊了妹妹的全名,这是个不需多言的命令。
安瑟洛,柔软细嫩的弱不禁风,一贯被称为蔷薇花蕾的女祭司,在兄妹关系中总是包容的那一方,此刻现在才是坚持着这层坚硬面具最久的。
“你去了,就不会再回来。我知道的。”安瑟洛一字一顿。“你是打算把我扔在这,然后自己去赴死。”
“这不是赴死,更不是把你扔下。”彭透斯也倒退着,要逐渐离开安瑟洛的视线,他脚下的树枝沙沙的发出细小的声响,眼睛却还在描摹安瑟洛每一丝的表情。
“……再见。”最后,彭透斯轻开合一下嘴唇,似乎也许是要解释说清楚什么。安瑟洛正铁石心肠不为所动的看脚边绿意盎然,可最后他还是转身离去。少女依旧在原地侧头,毫无留恋的没有看他的走远,与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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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神的宴会,狂欢的人们用肉体铺陈了每一处山林与河流。
穿着着紫金色长袍,头戴着葡萄枝与常青做的花冠的酒神狄俄尼索斯,站在一块岩石的最高处。他的神杖所插入的石缝正潺潺的流出紫红色的溪流,甘露顺着山林的褶皱沟壑流下,散发着甜美芬芳的醉人香气。
信徒们都已经陷入着醉醺醺的狂乱中,人类雪白的肢体与女人偶现在红唇,在紫红色的芳菲酒水中交缠,舞女裙子上摇动的金光,是酒水飞溅时一现的浮光。这片狂宴就像雪山上滚落的雪球,自酒神出发,沿途无数人都迷倒在酒神的魔力下,甘愿成为他的信徒,成为他脚下能够俯瞰的场景。
赫拉的嫉妒让他不得不在人间流浪收集信仰,让人类自发建起神庙,才能有资格入驻奥林匹斯。可对于狄俄尼索斯来说这简单的不值得一提,他的魔力如此具有诱惑力,人类从来不会拒绝,所以这个游戏,他现在已经有些厌倦了。
人类,无论是黄金时代,还是白银时代,乃至于现在的黑铁时代,在众神眼里,都是脆弱的、可怜的被欲望所驱使的工具。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给自己的所有感情与行为都会冠上高尚道德的名义,来掩盖内心的真实。
但在神明眼里这举动真是可笑可爱的自欺欺人。
因为美德女神在黑铁时代开始,就已经用白袍遮蔽自己回到奥林匹斯,再也没有出现了。
狄俄尼索斯秀美如少女的面颊上出现一抹诡谲的讥笑,可他看起来依旧是那样充满了让人自我陶醉的奇异魅力。
他脚边亲吻着他袍角的两个少女,凝视着他的笑容,深深的吸着气,然后在充斥着迷乱的空气里一起发出痴迷的笑声,那散落在地上的白袍,与她们身上现在那仅够遮蔽身体的兽皮,无一不表明了她们是酒神女祭司的事实。
狄俄尼索斯欣赏着、鄙夷着、赞叹着这呈现了人最深处欲望的人间地狱,就像看见脚下盛开着无数葡萄藤的花园,怒波涌起的大海拍碎甲板水手们在风雨里的哀嚎,然后他——
秀美俊丽的年轻神明的微笑停住了,眼里雾气似的光辉,渐渐的冷凝下来,宛如珍珠变成了坚硬无比的钻石。
几个身披兽皮头戴葡萄藤花冠的酒神女祭司跌跌撞撞的闯入这山野中华美热情的宴会,她们手上粗鲁的扣押着一个受伤晕倒的黑甲男人,而这些女祭司浑身是血与黑甲士兵的样子,没有得到沉醉于自身幻梦的信徒的一丝注意力。
舞女们依旧在迷乱中酒会中狂舞高歌,男人女人不分你我的在酒与甘露中亲密,混乱的粘稠的展现这热情。
连酒神狄俄尼索斯都像沉浸在另一个地方,背对着自己所有信徒,直到其中女祭司大声呼号着“我的主人!”,跪倒在神杖下面那酒液流溢形成的紫红色深潭里,散部在这片山野中灌木与草地的众信徒才停下来,看着这个仓皇的到来者们。
“我的主人!有无礼之人冒犯您的威严与权力,他们像一群地里冒出的怪物,带着弓箭射杀了底比斯城中打算投奔您的信徒!看啊,我的主人,那天边的黑烟,是那些穷凶极恶的家伙,焚烧我那些可怜的同伴,您忠实虔诚的信徒尸体产生的!请您严惩他们!”
酒神的魔力只有在死亡下,才可能暂退一步,山野里流淌的酒与蜜里忽然醒过来的信徒们,才忽然意识到醉生梦死,是不可能逃避死亡似的,齐齐打了个冷战,他们迅速像是一群受惊的鸟雀似的说起话来。
酒神本人把玩着树木上生长下来的一串葡萄藤,并不在意底下本来耽溺于他魔力当中的信徒此刻是怎样的人心恍惚,在他袍角边的女祭司们始终忠实愚从围绕着她们的神,她们洁白的肉/体像云朵似的在他脚下,眼神始终跟随着他。
就在信徒们的讨论要达到可以被称为“喧哗”的程度时,背对信徒的酒神忽然一抬手,那生长在地上茂密的挂着葡萄的枝桠,盘旋着拔起了紫红色酒水中女祭司腿上的金箭。
那个女祭司脸色一白,对侍奉的神明的忠实让她一声不吭,在信徒们乱糟糟的声音忽然停止的背景下,金箭带出一串蓬勃鲜艳的血花,被葡萄藤抓着送到了上方的女祭司们手里。
几个女祭司聚到金箭那看了看,互相讨论了着几句,其中最为高挑丰满的女祭司半匍徒着走近酒神,小心耳语几声,又退下了。
整个过程中,这个酒与蜜流溢的山谷都是静悄悄的,那根被拔起的金箭与飞溅的鲜血,终于让信徒们感受到酒神狄俄尼索斯,除了能让人迷乱渴望外,更是一位执掌神权的神。
只有一个女人,她悄悄躲在角落里杉树的阴影下,看着葡萄藤高举的金箭在流光溢彩中滴落的鲜红,还有晕倒在地上的黑甲士兵,不由从心底涌起怨愤,但更多的,所来自于冥间、死亡的恐惧,已经大大压倒了她。
底比斯国王彭透斯的生母阿高厄,抵挡不住酒神狂欢魔力的信徒,她用葱白的手指按住了饱满胸脯上华美璀璨的项链,瑟瑟发抖,不由往阴影中再躲了躲。
“有着来自于女祭司祝福的金箭,刻着底比斯王室的家徽。这个蔑视神明威严,与扼杀欢乐与自由的主使者啊……”
狄俄尼索斯开口的声音那么轻,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却清晰如耳语,就像那些香浓的甜蜜一起注入了脑子里。信徒们的脸上涌起了酒醉的红晕,眼神恍惚的沉醉在酒液里荡漾的美梦。
女祭司们狂热的俯身亲吻他的紫金色奢侈绚烂袍角,甘愿成为他脚下的泥土。酒神身上那种让人陶醉的魅力催长了葡萄的生长,蜂蜜与牛奶从每个岩石缝流出,香甜的渲染着他说的每一句话。
“底比斯的国王,我无礼的亲戚,冒用我父宙斯威名的欺骗者,他会付出代价,成为我光辉下的尘土。”
“去吧。信徒们,到底比斯去,给我带来更多的信徒,让那个无礼的底比斯国王,被撕碎为我脚下的埃土。”
他充满磁性的声音如此的蛊惑,沉醉在酒神魔力中,那仿佛发自于每个人心底的放纵力量是如此美妙。
信徒们立刻站起来欢呼着高唱歌谣,哪怕衣不蔽体,依旧着魔似的满面潮红激动,疯癫般舞蹈。女祭司们则匍徒在地上狂热的喊着,就连那个从腿上拔出箭后大量失血的报信女祭司,在紫红的酒潭中丧失了痛觉似的一起喊着“巴克科斯,欧吼(euoe)”。
酒神带着诱惑性的醉了似的笑意,看着人们飞奔的按着他的指示离开,直到人都走了差不多的时候,那根缠着金箭的葡萄藤忽然呼啸着落下,从人群中抓住一个女人,让来不及尖叫的她悬空在半崖壁上。
那是个丰满美艳的女人,满面惊恐,却还是忍不住陶醉在酒神迷人魅惑的力量下,迷茫的涣散着狂欢后所剩无几的神志。而她胸口的珠宝在呼吸产生的起伏下,却比她艳丽的容貌更夺人眼球。
狄俄尼索斯带着秀气的文雅与彬彬有礼的笑意,走近了自己的姨母——阿高厄。
本来和酒神那种引人堕落的魔力斗争的阿高厄,伴随少年的走近逐渐的放弃了反抗,着迷于他那陶醉而罪/恶的力量。
他是如此秀美清丽的少年,宛如葡萄上的露珠,晨曦里荡漾在美酒中的第一抹霞光,成熟的果实被咬开的第一口甜美。
在冶艳荒唐的这种场景中,他依旧纯洁的如高加索山脉上的雪。
他是邪/恶,也是纯真。
“看看这是谁?我们有个意外的来客与收获了。”
狄俄尼索斯看着女人金发下错落有致的身躯,玲珑丰满,充满了肉/欲与淫/乱,宛如在他魔力下已经屈服的底比斯城。他不带任何两/性/意味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玩意。
而在看到女人脖子上那出自于火神手笔的项链,完全可以和金苹果聘美的人间至宝——
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接近全知全能而刚愎自用的神明,自然可以完全猜想到前因后果,加上对人类固有的恶化映像,一出误会,不,一出在事实上恶化许多的真相就在酒神脑中成形了。
“无耻的冒用了我母亲荣光的卑贱凡人。”
愤怒与阴冷一点点占据了年轻神明的脸,喜怒无常的他是这样多变,在那双美丽的紫红色眼睛里燃起了代表神明尊严的金色,像地壳下的岩浆,那副秀美的面庞如龟裂的地面,随时会开裂出来。
“用死来抵消你和你的子女冒犯神明的罪吧。”
他吐出宣判,原本迷恋着他的女祭司们,因为主神的威能瑟瑟发抖,她们像柔弱的羔羊趴在地上,等待宰割。
阿高厄被突然变的青紫粗壮如树木的葡萄藤,紧紧缠住了喉咙,伴随植物生长,一点点的被高举着逐渐扼死。可悲的是,她脸上依旧荡漾着沉迷于春日之梦一样迷茫的享受,嘴角翘起的弧度在青紫的脸上诡异的让人打冷战。
就在一瞬间,就差一点点,愤怒的神明在要取走那个女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欣赏着敌人苟延残喘的样子,忽然就看见了另一半葡萄藤上缠着的金箭。
国王,母亲,金箭,祝福的女祭司,兄妹,母子。
这些词拼凑出了一条线。它像是被命运女神无意识的从别的地方拨入的线条,织入了神明脑海。
“……”
阿高厄从高处摔了下来,身体本能的让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本人的心智还沉迷在接近神明的喜悦与陶然中。
葡萄藤取下了酒神插在岩石缝隙中的神杖,狄俄尼索斯又变回了那个文雅精致的少年。他悬在半空中拿过神杖,手指灵活敲打着葡萄木,就像啄木鸟的捕食。
然后不用多久,一个绝妙的计谋,忽然就穿丝引线的浮现在他脑海中成形的天衣无缝,恶意的完美无缺。
喜怒无常的酒神让他的女祭司们战战兢兢的躲在一边。
他不在意,亲和的笑着,用挂着松果的葡萄藤神杖点了点女人的头顶。阿高厄的眼睛像蒙上了一层紫红色的雾,她晕晕沉沉的抬起了手,握住了什么手杖类的东西。
“我赦免你的罪,阿高厄。可你依旧要为你犯的错误来赎罪。带着我赐给你的权杖,去到底比斯城,路上所有的侍卫和城墙都会为你开路,而崇拜我的妇女们,对,带着她们,里面会有你的姐妹,有你的朋友。都成为我的信徒,带上她们,引导她们。去撕裂那个冒犯我的、那个坐在底比斯王座上的、那个徒有虚名的、带着五枝金箭的人。他即不是你的儿子,也不是底比斯的国王,更不是卡德摩斯的后裔。他只是一只不服教化的野兽,一只伪装成人的野兽。展现你的忠诚,撕碎它的身体,把它的头挂在我的神杖上,高举着穿过底比斯的城市,回到群山当中,展示给我。”
狄俄尼索斯轻微的笑着,那点笑意就像果实上打落的薄薄一层的秋霜。高高立在岩石上,眺望着捧着自己神杖的女人如获至宝,像看见猎物并得到发令的猎狗一样,奉着神命飞奔着离开。
他接着扫了一眼地上晕死的黑甲士兵,在留下来战战兢兢的女祭司面前歪了一下头。他紫金色的长袍如同斑驳上秋叶的树木,鱼鳞似的闪动了几下,雍容美丽的青年,变成了地上那个晕死的一身黑甲的士兵。
他把早握在手里的金箭放在手上弹动了一下,得到了金铁器的清脆声响。于是酒神用那名国王亲卫的脸笑着,把它放入了背后的箭筒。
女祭司们要跟上,他做了个手势。
“把他扔到悬崖那处理了吧,你们去底比斯城外,等着我的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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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森林中的小宫殿中的安瑟洛,倚靠着建筑有些破败的梁木,心中惆怅。
她无心祷告,无心睡眠,无心进食,像一具灵魂空旷的行尸走肉一般在遥望远方青森森的树林。
少女金雾似的长发拢着晨曦里凝结的露珠,她清丽华彩的面容,像是这丝绒似的金色光芒里的的一尊琉璃,可依旧有着宛如明月裁剪下的三分寒意笼罩在她眉宇,和忧郁一起,迷蒙了她的神情。那是时间的荒凉当中长久的等待,才看的见的风景。
美丽的让人心笙摇曳,一见钟情。
酒神幻化的黑甲士兵停步在不远处的黑暗里,他再次孩子气的偏了偏头,描摹着少女散发着处子香气的面容。就像那些新绽的花朵,他在揉碎前会悉心的抚摸它们的花瓣。
忽然,天空中簌簌的起了一阵微风,随着一片洁白羽毛的坠落,酒神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只白色的乌鸦。
它的羽毛散发着金光,像一个小小的太阳似的表明了它主人强烈的存在感,和面前这个美丽的少女祭司的归属。
喜怒不定,胆大妄为而备受众神之王宠爱的酒神阴郁下脸色,可他没有明显动作,只是眼中闪烁过一串金色,一支葡萄藤随风而起,拔节生长,刺穿可挡住他视线的白色乌鸦。
乌鸦扑腾着躲过挥舞如利刃的藤蔓,仓皇中被击穿了翅膀,跌跌撞撞的被抓住,然后捏在了荆棘与利刺中哀鸣。
“愚蠢的仆从,呱噪的生灵,就算是你的主人来了,这个女祭司也是我的所属物了。”
酒神冷漠的捏碎了金光大盛,却无力挣脱的白色太阳神圣鸟。
乌鸦哀鸣临死前一声,化为一地的月桂。这一声哀鸣,却让不远处沉思哀愁的女祭司听到了,她碧蓝的眼神像注入了溪水的山涧,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她像是被众神塑造的潘多拉,在塑造中得到了属于自己的魂灵一样,神情灵动起来。
酒神看着因此怀揣着希望,不再是空壳的少女,陶醉似的深吸一口气,就像已经就此嗅到她灵魂里的馨香。接着他斜眼看了脚下白色乌鸦化为的月桂叶,对着从绿茵上透入地面的阳光,嘲讽的摇了摇头。
然后,他怀揣着底比斯国王的信物——金箭,前去告诉女祭司一个噩耗。
然后,他开始坠入了一场注定悲剧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