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儿女情长也便不再重要。
    那日，阿金和阿银，带着孙秀娥随着一众江湖同道去猎杀一个‘鹦鹉’类的魔物。
    每一个魔物都不容易杀。
    三个人都是第一次见识到这场战争的残酷，铺天盖地的黑雾，武林同道一个个地牺牲。
    最难的是这魔物竟能施展幻境，甚至还会导致自己人自相残杀。
    孙秀娥本身的性格粗疏，心思纯净，倒是寥寥无几的那几个受幻境影响很浅的武者。
    阿金和阿银，却是一下子就陷入了幻境中。
    两个人此时最大的心结，正是孙秀娥，阿金在幻境中，甜甜蜜蜜地和孙秀娥在一起了，成亲没多久，很幸福，很美满，忘记了一切。
    阿银也一样，他结婚不久，孙秀娥就怀了孕，听大夫说，有可能是双胎，他是既欢喜，又很担忧，满心满眼的都是孙秀娥。
    阿金出外行侠仗义之后，回到家，看到家中一盏油灯，油灯下有爱妻温柔的剪影，便觉得特别幸福。
    阿银路遇武林同道，相约比武，只要想到家中娇妻爱子，就会爆发出无限的力量，百胜无败。
    两个人都沉浸在美好的幻境里不能清醒。
    幸亏穆青云想起当初在耀武城，遇见个唐门的高手，这唐门的高手既擅长设幻境，也擅长破坏幻境，问了问史家的弟子，刚好有唐门弟子在附近，连夜召唤前来，费了好大的力气，总算救下了各路英豪。
    阿金和阿银还算比较好救的，唐门弟子用药激发了二人心中的忧惧，以忧以悲破喜。
    两个人在幻境中亲眼见自家师兄（师弟）独自去抗击魔物，被撕成了碎片，他们却仍在家中与妻儿相伴，快活似神仙。
    一下子，两个人都惊醒过来。
    待得众人齐心协力，杀死魔物，阿金和阿银都叹了口气，思来想去，还是要把孙秀娥让给对方。
    “美人虽好，兄弟更亲。”
    孙秀娥笑眯眯地左看看，右看看，听着他们哭着谦让，点点头，抡起自己的长鞭，一人一鞭子抽飞了事。
    “呸！”
    嫁个屁！
    她练武快二十年了，这手鞭子使到如今这般如臂指使，花了多少时间，费了多少力气，难不成她如此辛苦，练到现在，就是为了嫁给个白痴，去给他生孩子，在家点一盏油灯苦苦守候？
    可去他奶奶的吧！
    孙秀娥当即决定回家继承家业，从此做个潇洒女侠，不再想什么白面郎君，黑面郎君。
    阿金、阿银：“……”
    这可不就是个巨大的悲剧故事？
    到现在，阿金和阿银还茫然无措，全不知道自己都打赢了魔物了，为何丢了美人？
    穆青云一边看这连笔者的无语都要透出纸面的故事，一边想起那些事，不禁笑起来。
    陈怡也笑：“挺好的。”
    无论经历多少困难，这大灾难有多么令人绝望，老百姓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比起每天都紧紧张张，担心下一刻会失去一切，倒不如轻松一点。
    不是说要让大家把所有的一切都娱乐化，事实上也做不到。
    不光是那些死去的武者，乡亲们所经历的每一场变故，因这魔物侵扰带来迁徙，背井离乡，逃亡，或者是决定坚守，都要经历一场场惨烈的抉择，在这些抉择中，有数不清的牺牲。
    有人丢了性命，有人丢了家庭。
    面对这些牺牲，谁还真能将‘魔物’当成娱乐？
    但也不能不过日子了。
    穆青云一开始在云城，想让大家都知道真实的情况，是为了一个‘安心’。
    报纸上把一桩桩惨烈的事件，描述得不只有惨烈，也是为了一个‘安心’。
    “这群小报可是个个都发了，每天别管印多少都卖的出去。”
    陈怡笑道，“不过干得都还过得去，竟然没出什么乱象，也是难得了。”
    她以前老听门主他们骂那些小报记者，说他们整日胡言乱语，报道些离谱的东西，破坏风气，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这一次，所有报纸有志一同，没有一字半句低沉颓废的论调。
    就算是娱乐性质特别强的，内容也颇积极向上。
    连总是唱反调，有名的悲观主义者关注的报刊，像《飞鸟》《落日》一类的小报，都收敛了往日的那股子颓丧劲。
    夜幕渐渐褪去，太阳又升起来。
    百叶山彻底变得干净。
    天蓝得很漂亮，不像是个适合离别的日子。
    云城武馆的师兄正帮她收拾行囊，吃的穿的用的，各种各样的东西赛上车。
    穆青云笑了笑，也不阻拦，只把厚厚的，装满了的箱子推给陈怡：“咱们家这片，我算是犁地犁完了，所有信息都在这些地图上。”
    马上她便要启程去禁区，和斩衰军的大部队汇合。
    至于什么时候能回来，谁也不清楚。
    穆青云其实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说，但沉默了半晌，也只是笑道：“保重！”
    陈怡沉着脸，有点生气，可她并不想对自家师妹生气。
    “自从青青入门，我们还没有长时间分开过。”
    大家总是在一起的。
    陈怡心下叹气，接住师妹递来的箱子：“放心，硬骨头都啃完了，剩下的，这么多英雄侠士在，我们应付得来。”
    穆青云点点头，伸手握住陈怡的手臂，又轻声道：“保重。”
    “好。”
    陈怡终于笑了笑，一使力，拉着穆青云站起身，朝阳从东边的山头缓缓升起，满山的云霞透亮。
    穆青云想到一篇残缺的记载，大灾难末期，曾有过人口统计的记录，他们明国有四亿三千万人。
    待得大灾难过去，我国第一次人口普查，只有三亿八千万了。
    少了五千万，但这可不是死了五千万人，这段时期老百姓们孩子还是生得很多的，一家五六个孩子很正常，七八个孩子不算多，十几个孩子也是有。
    该有多少人死去，才能抵消掉人口增长的速度？
    穆青云当时没多少感觉，但现在立在这个风口，看着陈怡，看着云城武馆这么多兄弟姐妹，这个数字，就一下子变成了恐怖片。
    她都不敢去想。
    陈怡笑道：“家里交给我，岳阿姨交给我，放心。”
    半晌，穆青云轻笑：“好，等我们再重逢时，便是新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