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他捡来的宝贝，怎么舍得放她走呢？可是他又不得不让她离开，因为他根本就养不起她。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远走高飞，他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就算是过年，他家依然没有一点儿喜庆，没有人说话、没有贴对联、没有放鞭炮。不变的是他依然一大早就去捡破烂，一捡就是几担，据说一天能卖二、三十元。
    去年见他的时候，他还是喜气洋洋的，又是贴对联又是放鞭炮，和他捡来的女人过着夫唱妇随的甜蜜生活。他们一起拾破烂、一起上街、一起养鱼，那样子让人瞧着还怪美的。
    那女人大约二十多岁，皮肤有些白嫩，除了有点疯，其实也不错，不仅可以帮他做事，又有了个说话的伴儿。他还乐呵呵地说过，他们想有个孩子，当时我们只是笑了笑，没有吭声。他还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们前几天让村里的医生检查过，至于说些什么没敢细问，我就在猜测他们的未来是什么情形。
    只是这样的好日子也不长，今年过年就只看见他独守空房了。他变得十分沉默，很难看见他的人影。只在临天黑时见过一两回，他倚在门边和我老公说话。
    他不再养鱼了，就吃政府给的救济金，每月有一百元左右。我问婆婆，他每月一百元够用吗？婆婆说：农村人嘛，就他一个人过日子，咋不够用？多的都有。
    想想也是，乡下人的生活水平不高，没有电器，没有什么消费品，有衣遮体，有食裹腹就行了。
    他的一生是不幸的，虽然他也曾努力地抗争过，最终还是孤苦伶仃，破旧不堪的房子里，想找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他的屋子一年四季都是老样子，看不出有什么新意。怪谁呢？都怪命运的捉弄，不仅让他贫贱一生，还让他孤单一生。
    他一生下来就注定了今天这样的命运，他别无选择地遗传了父亲犯过的羊癫疯。他不犯病的时候，比一般人更勤劳、更憨厚，可那有什么用呢？照样没有哪个女人会跟他。就连他的亲人都避而远之，一个弟弟成家后另立门户，两个嫁他乡的妹妹从不来看他，也不让他去玩，生怕他赊了他们的人。
    他直到五十多岁时才捡到一个疯女人，如同枯木逢春，那女人让他喜形于色，有人曾偷偷地说笑：他捡了一个宝贝。这样才算有了一个老婆，过了一阵正常男人的生活。说起那女人，还真和他是美对，他们的相遇，可能是老天可怜他，有意安排的吧。
    那天，这个女人不知从哪儿跑来的，在街头流浪。她衣裳不整，疯疯癫癫的，到处惹事，十分讨嫌。不是掀人家的铺子，就是骂人，谁看了她都烦。
    这样有几天了，他那天正好从此路过，一帮小年轻对他坏笑：武子，把她带回家当老婆不错啊。说完又传来一阵哄笑。玩笑归玩笑，谁也没当真，却见他抓住她的手吼一声：疯么名堂？跟我回家！
    她的嗓门怪大，使劲甩他的手想挣脱，边甩边尖着嗓子喊：不要管我，不要管我。他再一吼，她明显地有些害怕，乖乖地跟着他向家的方向赶去。
    他们穿过较长的一条弯弯曲曲、坑坑洼洼的的泥土路，不一会就来到了他的家。说是家还不如说是一个破房子，屋内有一个祖传下来的旧得不能再旧的香案、破八仙桌和四个条凳，一张支离不稳的床，还有一些锅碗瓣盆，除此以外就好象再也找不出值钱的东西了。
    那个屋子空空的，旧旧的，夏天蚊蝇乱飞，冬天寒风乱窜，一个人过了大半辈子。你说这人啊，贱有贱命，他硬是没有得过啥大病，那次发病在床上躺了几天又活过来了，他的生命如同田地里的野草那样顽强。
    这些年，陪同他的只有他养的那条温存的狗，他平时没事就和那小白狗说几句，那狗摇头摆尾，好象能听懂他的话，让他喜欢。
    他带着一个年轻的头发乱蓬头垢面的女人回来，遇到他的人都露出好奇的眼神，对门的王婆好心地问：“武子，她是谁？”
    武子说：“不知道，在街上到处乱疯，我把她带回来了。”
    她在他家住了一阵子，突然有一天，他跑来对我婆婆说：“我要结婚了，今天买了七公斤鱼，呆会还要去买几公斤猪肉，你帮我整酒吧？我要请大家喝喜酒”我婆婆心里是净的，谁会来唱喜酒呢？连忙对他说：“武子，千万不要整酒，不会有人来的。”“可是我已经赶了很多人情啊”“听我的不会错，不是我不帮你，不要整了”“好吧”
    鱼只好先养着，等第二天一大早，武子就把鱼挑到街上卖了，婚还是照样要结。他给那女人买来大红的衣服，帮她把头发梳好又抹了口红，自己做了几个菜，两人都穿着新衣，真有点结婚的味道。约九点钟他放了一挂鞭炮“噼哩噼啦”地很响，怪热闹。
    不曾想，祸也来了。鞭炮声惊醒了邻居家睡得正香的小孙子，小孩子一哭，他年轻气盛的爸爸十分生气，狠狠地跑来，几拳就把武子打倒在地。武子哪是他的对手，如果不是有人来解围，他会打得更惨。可怜这个新郎官大喜之日被人打了一顿，旁人都说那小子的不是“怎么能这样欺负人？”他才松手，幸好他的病没有犯。
    那女人有时也清醒，她说，她的母亲去世得早，和哥嫂生活。她嫂子嫌她只知道吃，把她赶出了家门。她也说不清她家到底在哪。让她离开这儿她还舍不得，她喜欢跟着他，不愁吃穿多好。
    她总归不是正常的女人，虽然可爱却傻乎乎的，只知道吃，没有脑筋。比如吃早餐，她每顿都要吃两元钱的牛肉面，不给吃还不行。他那两个塘子的鱼养活自己还马马虎虎，如果再加养一个她，他实在吃不消。
    年初时，租来的鱼塘也被侄儿收走了，他没有塘子干脆定下心来吃救济。她怎么办呢？他苦苦地想了几天几夜，他知道如果失去了她就意味着今生就只好孤单下去了。为了活命，他无可奈何地选择让她离开。
    他试图把她丢在离村子远点的地方，可惜他走不了多远，她又会自己摸回来。他就带她去更远的地方看戏，找机会把她甩掉。
    那一次，他坐了半个小时的车带她过河去看戏，乘天黑，他想一个人悄悄地溜走。刚走不远，她不知道怎么发觉了慌忙跟来，情急之中跳进河里，他本来弯腰躲着的，又不忍心，只好把她带回来。
    没多久，她竟然神秘地失踪了，他也曾找过，可是怎么也找不着，走就走了罢。
    后来有人说，肯定是他的弟媳妇把她带出去卖了，听说一个女人能卖三千多元，有人见过她那天傍晚带着穿戴一新地她朝堤那边走去。
    这一切，武子还蒙在鼓里，他只知道她不会回来了。他对我婆婆说：在一起时不觉得，不在一起的时候还真不习惯。从此，他很少出来转悠，偶然路过也不太言语，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