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平
夜夜梦见曹寿,双手递上当初定亲的青鸾宝剑。剑在人在!临行前曹寿郑重地留下诺言。可是如今,剑已失,人已逝。怎么又会每夜梦见曹寿笑笑地说:“平阳接剑。”
黄河岸边,浊浪涛天。青丝斜挽,素衣纤纤。一株清香婀娜起舞,一杯薄酒泪洒黄土,面对黄河之水,虔诚地叩拜。夫君啊!千里黄河,你又漂向何处?平阳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将你祭奠。
父亲过世,祖母专权,母亲羸弱,弟弟年幼。本是一桩简单的家事,与一个弱女子无干,但偏生我在帝王之家。当家事变成了国事,就不能做一个孝顺女儿那样简单了。要摆出堂堂大汉朝,长公主的威仪,还要用女流之躯要撑起绵延的万碧江山。曹寿啊!做为男人,你是先为人臣,后为人夫,理当尽忠在先。平阳不能怪你。可是做为平阳,是先为女人,后为公主啊!今后宫帷种种的凶险你让我找谁去分忧?
正在伤心之际,忽听得身边的小婢大叫了一声:“公主小心!”就倒在我的身边。殷红的鲜血沾染了纤纤素衣。是匈奴!是从对岸偷偷溜过来的匈奴。面容丑恶,野心勃勃。还我夫君曹寿,还我的青鸾宝剑!让你们知道大汉朝不是你们匈奴来去自由的地方。平阳虽不是花拳绣腿,可为什么这些匈奴打也打不完。倒下去一个,又冒出来两个。没有了青鸾剑,赤手空拳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了。
“匈奴休得猖狂!”从我身后又跳出一人来,挥舞宝剑越战越勇。竟把匈奴*回对岸去了。“恩人,请受小女子一拜!”等我定下神来,才发觉来人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见我行礼,竟腼腆地涨红了脸,一面伸手搀扶,一面说着“不敢,不敢。”他这一弯腰让我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呀!青鸾剑!“小兄弟,你手上拿的可是青鸾宝剑?”“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剑。当日一位英雄在黄河对岸与匈奴撕杀,身中数箭,依然面不改色。我想救他,他却交给我这把剑。说是把这剑交到他夫人手上,比救了他的命更重要。为了死后不受污辱,他跳进了黄河。皇城之大,我到哪里去找他夫人呢?只有等在黄河岸边等他家人的到来。”
“恩公在上,更要受小女子一拜。那位英雄正是小女子夫君曹寿。”含泪接过青鸾剑,今夜曹寿入梦一定带笑而来。少年说他姓卫名青,父母都被匈奴杀害。于是我收留了那个少年。我从小到大最要好的有一个陪读侍女,叫做子夫,偏巧也姓卫。就干脆让他们做了姐弟。从此人前,他叫我公主,私下,我让他叫我姐姐,我唤他“青儿”
春花秋月,三年有余。祖母年老,外戚再无法涉政夺权,大局初定。我终于可以脱下穿了三载的素衣。凭花临风,对坐窗前。轻描淡画,还我花样容颜。着我最喜爱的大红锦衣,笑声朗朗,明媚人前。云淡风清的时候,正是散心的最好时机,莫辜负了好风好景。我快乐地叫着:“青儿,备马!”“公主姐姐,我来扶你!”一回头,不留意,那个叫卫青的懵懂少年,已经身强体健,眉宇间凌厉的英气直*眼前。一定神,便呆了半晌。“公主姐姐,上马呀!”“噢!”回过神来,青儿低眉顺眼地将我扶上马背。我扬起马鞭,若有所思地奔向后宫御花园。
“是平阳吗?”太皇太后叫我的名字。“太皇太后,是儿臣。”我快步到她身旁,剥了一粒紫色葡萄递到她唇边。“哟,我们平阳真是越长越好看了。”“祖母休要取笑儿臣了。”夸奖赞美的话,还是能让我脸红耳热。“曹附马走了三年了吧?你也应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自古可没有公主守寡的先例。”我隐约感觉有一份不安。莫不是太皇太后嫌我碍事想把我踢开。果然,她要让我尊循先例,远嫁匈奴和亲。匈奴蛮夷,杀我夫君,今日又怎能屈辱求和结亲。保江山,和亲不是唯一可行之计。弓在弦,剑在手。平阳宁可战死,也不会忍辱下嫁。
屈辱求和,皇帝弟弟也极力反对。眼看一场大战蓄势待发。“滚滚黄河蓝蓝天,壮士铁马将军剑,滔滔热血汉衣冠,大漠无垠江湖远。”大汉天朝,兵强马壮,区区匈奴又岂会是对手?只叹平阳是女儿身,无法披挂上阵,为国杀敌。
好男儿志在四方,青儿也来向我请战。“天下任,丈夫肩!青儿愿意血染沙场,不除匈奴誓不回朝。青儿不为求取功名,只为不让大汉朝公主再受和亲之辱。大汉天朝再不失半寸国土!公主姐姐,让我出征吧!”我承认,当初自己对他,的确只是存了一份对恩人的感激,对弟弟的怜惜之心罢了。然而不知不觉,青儿已经长大,早已是锋芒初露,再不能将他困在身边了。以他的本领纵横沙场,实在不是件难事。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听军歌嘹亮。青儿穿上我亲手做的战袍,越发显得英姿飒爽。“青儿,来!我赠你青鸾剑,助你上阵杀敌。要记住,剑在人在!公主姐姐等你凯旋而来。”临行前,我将自己心爱的青鸾宝剑,双手递上,一如当日送别夫君曹寿时的光景。只望他早日得胜,平安而回。
“平阳!”太后颇为好奇地挽住了我,细细观察我的脸色“那青鸾剑可是你的宝贝,轻易送了人。那个青儿,为何使得你如此紧张?”握在掌心中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着,其冷如冰。“母后”我强笑着,眼光里有掩饰不住的心慌。“青儿可是儿臣的救命恩人呢?如今恩人生死未卜,儿臣怎能无动于衷呢?”“哦?真的只为了他是你救命恩人这么简单吗?”不经意间的一句反问,却如同一记重重的铁锤打在了胸口一般。我茫茫然张开口,一个干净利落的“是”字在喉间萦绕了半晌,始终还是不愿、不忍、也不敢这么随随便便地说出口去。仿佛这个字一旦说出,一些东西,一种感情,素如珍似宝似地珍藏着的,就可能会永远的失去了。每次听他一声亲切的“姐姐”心头总是又酸又甜的百味交集?叫一声“卫青!青儿!我的恩人!我的弟弟!前途艰险,小心啊,千万!”
七战七捷,喜报频传。我的青儿,成了大将军。然,成了大将军的青儿,已不再是我的青儿了。要封官进爵,要赏赐珠宝千箱,良田千顷。“公主姐姐,我不要这些,我还想每天听快乐地你叫‘青儿备马!’,再每天扶你上马,听你在身后洒下的串串笑声。”“姐姐,剑在人在,青儿在!”“青儿啊,你早已不是当年驸马府的小小马前卒。成天留在驸马府,会被人笑话的。除非”“除非什么?”我被自己这突如而来的想法吓到了。即便是皇帝准我再嫁,也不会同意是这小我六岁的大将军。“除非什么呀,姐姐?”“除非你在府中,选一喜欢女子入赘进来。”“是只要自己喜欢,随便选谁都可以吗?”“是!”难到青儿早已经有了自己的心上人?听说青儿说的坚定,又免不了胡思乱想。“你选好之后,将她姓名呈于皇上知道,他一定会恩准你的。”
一天、两天、三天青儿将娶妻的奏折递上去之后一直没有音讯。我整日在房中坐卧不宁。青儿到底选了谁。想他选我,又怕他选我。
今日母后召唤,又不知是为了何事。心神不宁地坐在她身边。连茶水打不留神碰翻了。周围没有一点声音,只是隐约知道母后已经端祥了我很久。“平阳,你多大了?”“母后,怎么连这也忘了。平阳我今年已经二十一了。”“唉呀,真是大姑娘了。”“曹附马走了,你当真不愿意再嫁?”“母后,今天怎么问起这个?即便是平阳再嫁,那嫁谁呢?”“想想也是,这大汉天下能配得上我们堂堂平阳公主的,至少也得是个王爷侯爷什么的。可是凡不为刘姓而为王者必诛之,这又是先祖留下的古训。故而放眼天下,为王为侯的,不是你哥哥弟弟,就是你叔叔伯伯。想嫁还真不容易呢?这样吧,母后我今天说一个人,看你愿不愿意。”母后差人找来笔墨,悄悄在锦帕上写下一个名字,递于我看。我飞快用眼角瞥了一眼,不是别人,正是卫青!已经抑不住心中的狂喜,但仍要矜持一下。“可是卫将军曾是我的马前卒呀!”“那这么说,你是不愿意了?那么就”“不,不,不,想来他姐姐已做了皇后,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了。”母后那“换”字还未出口,我脸一红,连忙挡了回去。只是不知其中有诈,便脱口而出了。
不想屏风后面突然传来笑声。“卫卿家,我早让你放心,说姐姐一定愿意吧!”是弟弟刘彻的声音。卫青也跟着出来了,真真羞死我了。“弟弟,不要以为你做了皇帝就可以这样戏弄姐姐!啊呀!连母后也跟着他们一起取笑儿臣。”我倒在母后怀里撒起娇来。脸已经红得跟大红锦缎一般了。再偷瞄一眼卫青。他傻呵呵地杵在一边,一手轻轻地挠头,另一只手还紧握着青鸾剑。
卫青递上去的请婚奏折写着平阳。皇帝说,大胆!不要以为,是不是朕娶了你姐姐,所以你也想娶朕的姐姐?卫青急了,说不敢!卫青是真心爱慕平阳公主,若有他图,当如此断。说完他抽出青鸾剑,将自己随身的一枚玉坠削成了两半。皇帝问卫青,你手中的可是平阳公主的青鸾剑。卫青答是的。皇帝哈哈大笑,说好,相信你的真心,可是你又问过平阳了吗?“这”卫青挠头,就未曾。于是皇帝下旨,若平阳愿意就赐我们完婚,若平阳推托,就治卫青死罪。所以刚刚青儿躲在后面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后来又一段佳话流传了下来。说平阳公主和曾经是她马夫的卫青----卫大将军结成了夫妇。夫以妻贵,妻以夫荣。都说平阳公主克制、早慧,小节不拘,大节不亏。然谁又知道我简单的心思只不过是先做女人,后做公主而已。
2003。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