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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惊变离魂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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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六月以来,天气愈加闷热,而我的身体也越来越虚弱,常常略走一走便觉得喘不上气来。凌轩每每来请平安脉,总要劝上许多。
    其实我也知道,这种虚弱与无力并不是因为我的身体真的有什么问题,而是因为我忧郁不安的心绪。
    细算起来,我被禁足到今日已整整一百日,看着案几上已大半瓶的红豆,我扯了扯嘴角笑得苦涩。自来这里,我便每日往那琉璃瓶中放一粒红豆。此物最相思,我日日思念的那个人呵,他可会也有一刻在思念我呢?
    这百日就好似百年一般,牵肠挂肚的感觉就像猫儿的利爪挠心,血淋淋却没有办法。当身心被思念啃啮的血肉模糊时,一股无边的怨恨便疯了般的滋生成长,如春藤般缠绕着眼前的一切。
    我也知道自己越来越喜怒无常,有时一点点的响动都会让我暴躁起来,只是我不会迁怒旁人,亦不想茗儿为我担心,每当心开始躁狂时,我就会紧紧握紧拳头,这样长长的指甲便会嵌进掌心,刺痛便开始弥漫……
    每天,总有那么几个时辰,我会独自站在龙跃池边的芙蓉木下,看着烟波那边的重重宫阙,什么也不想,只是望着,一直一直的望着。
    六月末,宫中的夜宴越来越频繁。
    槿颜奉太后意旨来过一次,取走了我先前抄写的《金刚经》,换了本《楞严经》要我抄誊。槿颜谓我,太后不喜宫中闹腾,不日将携诸皇孙并凤仪暨往昭觉寺避暑,静宜与她亦在随行之列。
    我听完,默默无言。良久叮嘱她要好生注意安全,槿颜亦是欲言又止,只是拉着我百般嘱咐与不舍。
    七月初六,梁守珍带着尚食局的宫人送来“荷花肴”,道宫中接连三日举行荷花盛宴。
    铜簧笙箫重楼舞。宫宴越是热闹,我越是心惊,这样的繁华不过预示着这宫廷中的杀戮日益逼近。
    心中烦忧无法抒解,搬出瑶琴,却不知道要弹什么。想了一阵,便随手弹出一曲蔡邕《忆故人》。
    本应委婉缠绵的曲调,待发觉时,已硬生生的被我弹得琴音零落散漫,方弹至四段,只觉心中凄惶异常,眼中酸涩得厉害。
    忽察觉芙蓉木下有人沉影聆听,我隍然断弦。
    细看之下,有些意外,怎会是他?
    离洛从树影中现身,恭恭敬敬向我行礼问安。
    许久未见,我几乎都忘记了宫中还有这么一个人,他来此间意欲何为?我全身戒备,离席起身。
    “我思美人天一方,欲往从之不能忘。1”他口诉着《忆故人》的琴文,挺身屹立于碧桃枝下。
    “离先生此番前来,不会只为忆故人吧?”我开门见山,口气不善。
    “听闻娘娘凤体违和,凌太医亦束手无策,故而微臣前来请脉。”
    “不劳先生费心,你还是回去吧。”我僵直着身体,生硬地回绝了他。
    在这宫中最让人看不明白的便是这个离洛,他是敌是友,是忠是奸根本让人无从分辩,单单就他与张家错综复杂的关系,还有他异于常人扑朔迷离的行径……可是,保元明明知道这些,却偏偏又那么宠信于他,这个人,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危险的信息,让我始终不敢相信。
    “微臣奉命前来,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在下……”离洛态度恭敬,让人不好回绝。
    “奉命?是皇上让你来的?”听他所言,心中一暖,语气也缓和下来。
    离洛并未正面回答,只是微微一笑道:“总之是关心娘娘身体之人,请娘娘安坐,让微臣把一把脉。”
    我沉吟片刻,伸手让离洛把脉。
    离洛将右手二指轻搭在我腕间,垂目沉思,复又注视我面容良久,我见他其间眉心微微收拢,不过一瞬便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常态。
    “娘娘近来可否常常觉得脾气暴躁、心绪不宁,而夜间又常失眠多梦?”离洛道。
    “确实如此,这些凌太医早已症断,也用了药。”
    “那凌太医可知娘娘服用过微臣的‘安魂散’?”离洛语调平常,可我听着却觉得心惊肉跳。
    “这……”
    “我想凌太医医术再如何高明,也不可能知道这些吧!”离洛微微一笑,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细瓷瓶递与我。
    “这是?”我犹豫着没有去接。
    “安魂散。”离洛的回答简单明了,他理了理衣袖,复又道:“娘娘可知,关口近前?”
    “什么关口?”我眼皮突得跳了一下。
    “娘娘此生,关口颇多,不过无妨,到时自能逢凶化吉。只是多思伤神,于事无益,世事本应如此,多想亦改变不了什么,不若随缘。”离洛的话,听上去玄而又玄。
    “本宫不明白。”
    “到时娘娘自然就会明白了。”离洛避重就轻,说了一遍服药的时间,便起身告辞而去。
    这一夜,许是服了安魂散的缘故,我竟无梦安睡到了天明。早晨起来,难得的神清气爽,梳洗完毕,忽然想吃胡饼,吩咐茗儿去做。
    茗儿见我精神健旺,又思饮食,开心不已,急急去准备了。
    我独自为到龙跃池边,清晨的阳光照在粼粼碧波之上,水中风荷俏立层层氤氲中,有一种不真实的美。
    就在这时,我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以为是茗儿来唤我去用早膳,指着池中向她道:“茗儿,你看,这荷花开得真好……”忽想起,今日是保元在宫中摆“荷花宴”的第二日,心中难过,唉了口气,再说不下去。
    “你很喜欢那花吗?”是男人的声音,我大惊回头,张继昭竟那样痴痴的站在我身后。
    “你,你又来干什么?”乍见到他,我的心狂烈得跳动起来,因着以往与他那些不愉快的经历,我全身戒备的望着他。
    “我来看看你。”
    “我不要来可怜我,你走,你走……”去路被他堵住,身后是龙跃池,因为紧张我的声音有些微的颤抖。
    他似乎对我的话充耳不闻,目光越过我望向龙跃池,“没想到你这里的荷花比别处开得都好。”他脸上的表情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我不想与他多纠缠,抬步欲走,却被他伸手拦住了去路。
    “你这又想干什么?”我恼羞成怒,厉声喊道。
    “我猜你会喜欢这花,所以……”说着,他竟从身后拿出秀荷一支,递向我。
    “我才不要。”我拂开他的手,别过脸,不愿看他。
    他回身将花摆在石几之上。
    不知他意欲何为,真情还是假意,我怒极不顾仪态疾跑过去,“你拿走~!拿走~!要我到禁芳苑,你们兄妹才心甘么。走啊~!走!”起手将将秀荷狠狠掷于他胸前。
    “我.......”他张口结舌,一副百口莫辨的样子。
    “娘娘叫你走啊~!你们张氏兄妹合起来欺负我家姐姐。”茗儿一路小跑而来,挡在我身前,壮着胆子推他。
    他的身形纹丝未动,只神色黯然凝我一眼,便毅然转身离开。
    我转身跌坐在石凳之上,惊魂未定。
    这张继昭才是我最大的灾难。神思一晃,眼前竟跳跃出离魂时,梦境中的一幕……这便是所谓的因果纠缠么,不会,不会的,一定不是,不会是他,我重重地摇头。
    七月十六,梁守珍送来褐色漆木盒一只,待他离开,我启盖乍惊,茗儿在侧不明究理,问道:“姐姐,这是什么?”
    “中药。”
    “平白,梁公公怎会送来中药,莫不是皇上那里……”茗儿紧张的望向我。
    “没事,不过两味寻常药草。”我将那盒中药草取在手中,心中反复默念:决明子,当归!
    莫非杀戮就在明日?保元,是想告诉我,我禁足的日子就要结束了吗?
    又一个不眠之夜。
    七月的成都,热气湿漉漉地蒸腾着大地。
    我坐在院里呆呆地看着南岸的灯火,重光殿点了几次灯又灭掉,他此刻应该如我一刻不敢入睡吧?
    孟郎,你打算何时动手?可已有了万全的准备?若不能一举灭除张业,那……蜀国的历史只稀疏地在我脑海中浮现着,许多人与事皆是到此才得知的,但这张业伏诛却是记得的,不会错,我安慰着自己。
    可是这些早已淹没在岁月中的历史,果真如后世所记载的一般吗?若当中有什么差池,那,那……不安与惶惑在我的心中扩散着,茗儿来劝了几次,我亦不肯就寝,只嘱了她先睡。
    熬到丑时,我终于不支,恍恍惚惚间斜倚在贵妃榻上打盹。
    乍然间惊醒,窗外天空已朦朦地透出些光亮,茗儿正换下即将燃尽的蜡烛。
    “几时了?”我问道
    “姐姐,寅时刚末,你再睡会。”茗儿心中无事静静地回我。
    我惊跳起来,早朝已经一个时辰了,动手了吗?
    我心慌意乱地起身,草草梳洗了便到院里呆着,我在怕什么,不相信历史吗?保元虽筹谋多时,而张业、张继昭父子,一个晓勇善战,一个习武善剑,而且张家的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还有兵权在握,并非轻易就可以对付的。
    又过了一个时辰,茗儿端了早膳来,我心神不宁,食不知味。
    她只当我心情不好,默默地收了石几,替我端出琵琶道:“姐姐许久未习了。”我接了过来,拨了几个音弦,又“诤”地按下,兀自发起呆来。
    太阳明晃晃地照在石几上,有些晃眼,回眸看到竹篮里放了花剪。我怔怔地看了一会,放了琵琶,小心翼翼地将花剪收入衣袖中藏着。
    若是有个万一……我隔袖握着花剪,心中思忖……不会,保元定能平安,定能如愿,我摇头安慰自己。
    茗儿采桑去了,时间仿佛静止了,也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
    忽然,芙蓉木后发出悉悉簌簌的声响,我警觉地站起身来,手中握紧花剪不住张望。
    张继昭从花木中撞了出来,他的左臂鲜血淋漓,身上一袭青衣血迹斑斑,有几处明显的刀伤。
    他踉跄着奔过来,伸手来抓我,我急急向后退去,握着花剪的右手沁出汗来。
    当我退到石几后面时,他已体力不支,一手杵着石几,一手只抓到我左边的袖口,他眼中布满血丝,重重的喘息着,“花蕊……跟我走,快,我带你走……我不像他如此卑鄙……我会善待你。”
    我愕然亦惊恐,原以为他是来抓我做人质的,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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