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情深果苦 2
槿颜接过纸条,小心翼翼的将其卷好收入铜管中,又再次藏于盒内。
“这是他藏在鞍具里的,还巴巴的想了个怪谜语让我去猜,结果只是想让我找到这个……”槿颜摇头轻笑,那笑容中有化不开的甜蜜与酸涩。
“那,姐姐与他为何没能结成连理?”想她二人情投意合,又门当户对,若有心共结连理应该不是问题。
“这都是命,都是命!”槿颜的秀眉又再次纠缠在了一起,“我们本来私下约好,待他随父自边关巡视回来,便到我家提亲,可谁知却耽搁了,而又在此时太后召见我外祖提出想选我入宫为妃。”
太后的意思,我多少可以猜到。槿颜的外祖张公铎本是大蜀国的一代名将,在朝中素的威望,那时保元即位时日尚浅,后宫之中妃嫔家世亦不尽人意,而后位一直虚悬。
凭心而论,槿颜家世虽好,可本家之势不足以对朝堂构成威胁,而将其纳入后宫一来可以镇慑诸妃,二来亦能笼络名将。所以太后此举,定是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我那时日日盼着他早些回来,又担心太后下旨赐婚……万般无奈下,只得装病。”槿颜的脸上又出现了那无助而又悲伤的表情。
“可是装病能装多久,反而惹得父母为我日日焦急。所以我索性装着一心向佛,整日的关起门来抄经念佛,只望上天见怜,让太后打消了选我入宫的念头。可却没想到,如此一来反倒弄巧成拙!”槿颜苦笑着道。
“那后来?高校尉他……”想到高校尉那样丰神俊朗的男子,若得知心爱的女子违心的嫁与了别人,他怕是会承受不了。
“我入宫第三日,便听说他随父亲回来了……”
槿颜告诉我,高烈扬知道她入宫为妃后,关起门来大醉了三日,最后竟还喝到吐血。
槿颜急得无法,只得悄悄差了幽莲去与他传话,说是如若他不爱惜自己,便自缢谢罪。烈扬听罢,让幽莲带话与槿言——只要你一日安好,我便一日安好。并将爱骑“云燕”以婚礼之名送与了槿颜。
“你的神驹云燕原来是高校尉送的?”我恍然大悟,难怪槿颜对那匹马儿珍重非常。
“原来这马儿不叫云燕,名字是他取的,我明白他是想告诉我,他一直希望我们能如那云中燕,自由自在,双宿双飞。”
“所以,高校尉不愿入朝为官,还出门远行游历多时?”唉,世间为何要有那样多的有情人不能成眷属,为何要有如此折磨人的分隔两地,终生思念!
眼前的槿颜再没有平时里的超然之姿,她那样静静的坐着,望着窗外的龙跃池,眼底雾蔼沉沉。
这样的她,是我从未见过的,原来在这个女子的心底竟然有着那样炽烈的爱情,仿佛冰层下的火焰,没有温度却拼尽了全部的“生命”。
“妹妹”槿颜轻声唤我,道:“才入宫的时候,我怨过恨过,为了不侍寝,我常以关闭修行为借口整日的关在房里,太后本就一心向佛,所以也不便太过苛责。而皇上对我本就是听命娶来的女子,加上他身边又有许多温柔的妃嫔,所以从始至终对我都未上过心。”槿颜与保元,这两年我都看在眼底,他们仿佛不相干的两个人,客气而保持着距离。
“姐姐,你就这样过一生吗?”如花的红颜又这样寂寞老去,让人怎能不觉得可惜。
“这样于我已是最好的了。”槿颜温柔的笑着,目光如轻浅的柳丝拖垂水面,“我多么希望用这一生虔诚的祈祷和修积的福报,让心爱的人安好,为自己与他修一个可以白首的来世。”
“姐姐……”我不觉哽咽。
“傻瓜!”她为我拭泪,笑道:“不必为我担心,倒是你与皇上,要好好珍惜。我看得出来,你们是两情相悦的。蕊儿,你可明白,你这样的福份,姐姐是想都想不来,盼都盼不到的呀!”
“可是,他并不是只与我一人相守相伴,即使我知道他心里有我,可是他还有那么多的女人,将来也许会更多。”
“可是,皇上的心在你这里呀!难道你还不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有自己的不得已,他是帝王更有他的莫可奈何。你们相爱又可相守,已是天大的福份了,可千万不要辜负了上天的厚爱。”
“姐姐,我问你,若你能与高校尉结为夫妻,可他却三妻四妾,那你就真的不伤心难过吗?”我不服气道。
“我想伤心难过是免不了的,可是我还是会选择信他爱他,毕竟爱一个人,并不仅仅为了独占他,而应该是为了看到他好,他幸福呀!”
槿颜的话好似当头棒喝,是呀,我曾几何时已经忘记了我入宫时的初衷,我是为了要好好爱保元,才决定入宫的。他是皇帝,他注定了不会只有我一个女人,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至少我们的爱情只属于彼此,呵呵呵,我真傻!
想想张继昭那因“求而不得”而露出的怨忿表情,想想李云英说不出口的爱恋和隐忍,还有槿颜这莫可奈何的“爱别离”,我真的已经很幸福了,至少我爱的人,他在我的身边,还有我知道他也是爱我的!
心结瞬间打开了,我想我知道今后的日子要如何去待他了。
当我走出飞鸾阁的时候,心境异常的平静,眼中的宫阙仿佛变了一付模样。远远的,有年轻妃嫔的身影迤逦前行。
我望着那些花样的女子,心底忽然升起一丝的欣慰,我本是越世而来的孤魂,以何种因缘而来我不知道,将于何时离开我亦不得知,若我离去,保元,保元……
若真有这么一日,我宁愿他身边多一些可以安慰他的人,至少这样我离开时会少此牵挂。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而美好,我与保元的关系似乎因着我心境的改变,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新婚的那些日子。
只是……
六月末,太医院禀奏,安情沈月芙有孕,时刚足两月。借沈月芙有孕之喜,保元下旨宣赐杏花水阁,未几月芙便搬出了长春殿。后沈月芙将杏花水阁改为听风轩。
月芙的离去,于我并没有多少影响,倒是静宜仿佛大大的松了口气,可转而她又开始担心月芙这一胎的结果。每每说起,都一再催促我快些将养身子,好早日得孕。
孩子,是呀,孩子!我不知道何时才能有个保元的孩子!
自月芙有孕后,太后对她多有怜惜,而保元也常去陪伴于她,我想她应该很高兴吧!
那日保元与我和静宜同在长春殿中用膳时,竟饶有兴味的问及女人害喜的情形,初初我只道他是因为好奇,可未曾想他竟研究起了缓解害喜之症的药饮和膳食。
那日我在重光殿中看到他写的整整齐齐的三十多张方子……后又在诸妃平日的家长琐事中听说了御膳房每日给听风轩送去保元亲自吩咐的饮食。
他,对月芙真的很用心!
静宜和其他妃嫔都说这是因为宫中许久没有添养龙裔,所以保元难免对月芙这一胎过于关怀。
只有我明白,他不仅仅是为了孩子。毕竟沈月芙对他是有情的,更何况她那样的女子又是那般楚楚动人!
眼里是他对着旁人的怜惜,我以为我已经释然,可胸口的酸涩久久难以散去。
原来深情并不好,仿佛越是深情,结出的果子便越苦涩。槿颜的如此、我的亦如此,我真希望自己可以少爱一些,那样便不会如此在意。
槿颜已渐渐恢复如初,而我却越来越喜欢与她呆在飞鸾阁中,我们常是那样静静的坐在一起,各自想着心事,久久的不说一句话。
八月,沈月芙身孕足三月,保元下旨晋位保香。而后宫诸嫔中亦有数人也得同日晋位,张仙如由保香进封保芳。玄钰年岁日长,其母份位过低,不利皇子成长,太后首肯,李艳娘进封修仪。
诸妃进位,后宫中自是一片欢腾,而素日争宠更是明来暗往,我知道如此皆大欢喜的结果,其实也是保元在花心思维护着月芙。
我能怨什么呢?他对我仍是专宠不减,而我依旧是这后宫中最得宠爱的女人!
长春殿中,秋夜芙蓉树下抚琴,恩爱旖旎间,时光飞逝,这正是:
离宫别院绕宫城,金版轻敲合凤笙。
夜夜月明花树底,傍池长有按歌声。
我,应该满足吧?我真的应该满足了?!
十一月枢密院副使韩保贞上书切谏:“玩物丧志,玩人丧德。逢帝诞辰,请赦宫人出之。举国同庆,共称帝德。”保元闻谏,赐保贞金数斤。
保元左右侍从谓韩保贞所言过直,请帝诘之。
保元回曰:“唐太宗初即位,狱吏孙伏伽上书谏太宗停止射猎,太宗见纳,今有人谏朕,乃希望朕为德明之君,奈何劝我拒谏邪。”
是月,大赦宫人,准其出宫返家。
保元此举,满朝同赞,太后更叹韩家忠义,特赐物嘉奖静宜。一时之间,后宫诸妃平分秋色,人人满意,想来所谓制衡之举也莫过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