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满堤红艳
三日之后,秀女甄选结束。选中的秀女又由翰林画院画工绘了仕女图呈献保元。
保元依图样并其家世,依正五品以下赐封号位。一时间入选佳丽封保芳、保香、保衣、安宸、安情等位份,共十四人得封品位。不能入封者,选为女官,分别并入六局1二十四司,办理宫里的事务,秩比公卿士大夫。
随后便是分派安宫,点捡人手,一时间整个后蜀内宫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那些新晋的佳人,也不知道从何处探得风声,每日都会依着各样名目到我这长春殿来讨巧卖乖,起初还能勉强应付,到后来索性以身子不爽为由,闭门谢客。
只是茗儿每天都要把这宫里发生的各类新鲜事说与我听,更加上静宜近来也变得絮絮叨叨……整日里耳边充斥的全是这宫的保芳在太后处得了赏赐,那边宫里的安宸与保元“偶遇”,每每到了这时,我只默默的听着,心下竟无半点波澜,似乎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冷静的连我自己都觉得讶异。成日里看着这戏班似的后宫,百无聊赖间信手书词一首:
六宫官职总新除,宫女安排入画图。
二十四司分六局,御前频见错相呼。
花团锦簇中的保元,他的心是不是也能一如我这般冷静淡然?
此刻,我心绪懒懒,只歪在贵妃榻上,望着窗外的树梢发呆。
自来我就不喜与人争斗,更是厌烦了那些虚情假意,迎来送往,可这后宫中的女人偏最避不开的就是这些,无奈中更觉主理后宫这个差事十分不易,想起早间知秋不无担心的说起后位虚悬之事,心中冷哼道:“皇后之位爱谁谁去罢了,平白遭那份罪干嘛!”。
想我跨越千年而来,只因恋上君王,才不得不留在这纷繁复杂的宫闱之中,要不何苦受这罪,我这心里只在意保元对我的心意,那些虚位名利倒与我何干?
念及此,心中百转,只是这样多的女人,那样多的心机,怕只怕在这似海宫闱中,我那点关于爱情的梦想也不过奢求,自问我能保全自己的爱情么?
正思量间忽闻内监尖声唱诺道:“点灯长春殿,花蕊夫人侍寝!”
听到有人打帘进来,心里突然觉得憋闷,懒得起身相迎,索性面朝窗棱闭了眼睛。
“蕊儿!”他出声唤我。
想是见我不作声,保元侧身坐在旁边,抬手试了试我的额头,又问了随侍在侧的茗儿,我今日的饮食起居,随后握着我的手又轻唤两声。见他体贴,我心里却不由得更加恼怒起来,闭着眼睛挣脱被他握着的手。
保元轻叹一声,吩唤侍人退下,诺大的内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心中的怒气渐渐转成酸楚,抬眸只见天色渐暗,内殿的烛火,将他的剪影投在墙上。
他就那样侧身静静的坐在我的身旁,无声无息,突然间心底涌起了莫名的害怕。隐忍着眼中的泪滴,我翻身坐起,烛光中他的目光正牢牢的锁住我,那脸上的表情……心好象被人狠狠的扯了一把,珠泪颗颗滚落,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哇的一声直直扑入他怀间,痛哭出声。
他就那样温柔的拥着我,让我在他的怀里一直哭一直哭,我连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哭都想不明白,只是觉得有好多好多的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
“蕊儿,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他的声音从头顶低低的传来,又好似千年的叹息。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我的心有多苦,有多难受。
“这几日委屈了蕊儿,都怪我不好。”他执了绢帕想为我拭泪,却被我一把推开。
“我不要留在宫里,我要回家。”当这句话冲口而出时,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保元的眼底满是伤痛,握着绢帕的手停在那里,紧锁的眉头再一次刺伤了我的眼睛,我咬着唇低下头兀自垂泪。
“你方才,说什么?”良久,他哑着嗓子问我。
“我说我要回家去,我不要在这里了,不要看着你成天被一大群居心叵测的女人包围,我不要再曲意迎奉任何人。”连日来的委屈与怨忿,让我只能随顺着自己的情绪。
“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还要回哪里去?”保元似乎也被我惹恼了,他大声说道。
“这里不是,这里才不是我家,我家在……”徐家吗?还是芙蓉乐坊?还是那个千年后的城市?那个奶奶离去后的孤单小院?原来,原来,我早已无家可归……
心痛,心痛,一时间心痛抽搐得快要不能呼吸了,背也好痛,痛得仿佛马上就会死去一样。
“蕊儿,我知道你生气,你难过,可是你不可以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保元怒气未消的声音在耳边盘旋,可是我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好象隔着千山万水。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这一刻仿佛着了魔一般,我挣扎起身向门外走去,却被保元一把抱住,动当不得。
“你让我走,让我走,我才不要做你那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不要每天望穿秋水的等你。”身上好似虚脱了,我在他的怀里哭求道。
“我不准,朕不准。”“你听到没有,你是我的女人,除了我身边,你哪里都不可以去。”
“我不要,我……”未说完的话,已被他以吻封缄,霸道又缠绵。忽然在这一刻,好似灵魂回归一般,空虚无助的心一下子被填得满满的。倚在他的怀里,我轻轻叹息:“你有那样多的女人,我只不过是其中一个。”
他强迫我抬眼看他,那黑眸直直的望进了我的眼底,目光迷离间,被毫无防备地拦腰抱起,就这样跌入鲛绡帐内。“我是有很多女人,可是我爱的只有一个。我会让你知道,你在我心里到底是什么!你这个笨女人!”他,是在生气吗?还是……只是我的脑子已经不会再思考了,只能配合着他,跟随着他。
这年的春日太后又开了花宴,后宫妃嫔皆可入宴。
宣华苑内牡丹双开者十,黄者,白者各三,黄白相间者四。有深红、浅红、深紫、浅紫、淡黄、钜黄、洁白、正晕、侧晕、金含棱、榜枝副、搏俣欢、重台至五十。叶面,径七八寸,复有檀心如墨者,香闻五十步3。
保元遂下旨改宣华苑为牡丹苑。
未几,画舫新成,保元意兴谙然,朝罢便来邀我同游。
丝竹管乐之音,缥缥缈缈在龙跃池间徘徊荡漾。画舫过处,沙鸥群翔。又绕龙跃池边各宫各苑巡过,妃嫔宫娥为睹君颜,纷纷步出宫苑立于近堤之畔,翘首以待。
一时间满堤粉面,绿腰扶风,见那群芳竞美,只为等君主一日垂怜,心间不觉又感慨万千,只叹其不幸,笑己之哀。
回首却见保元全然不见,只一付怡然自得之姿,享着春风拂面,怕是心底正为这美人竞颜只为搏他一顾而得意吧!我心下不满,就此情此景,口占一词出言讥他:
夹城门与内门通,朝罢巡游到苑中。
每日日高祗候处,满堤红艳立春风。
保元听罢,反而更加得意,以眼色逗弄于我,当下不忿踢了他一脚。正自嘻闹间,忽听得岸上传来吵闹声,细看时,只见几个宫装女子正将什么人团团围住。
“小梁,去看看是何事?”保元扬声吩咐内监梁守珍道。
“诺。”梁守珍领命而去,不多时回禀道:“沈安情不小心挤到了句保香,至使句保香身上家传的玉佩配掉落龙跃池中,正为此事吵闹起来。”
“喔,这样呀,想那沈安情也是无心之失,传朕旨意另赐一对和田玉璧给句保香,此事就此作罢。”梁守珍领旨离去后,保元若有所思,问我道:“蕊儿,那个沈安情,可是长得清秀娇弱,见人总是怯生生的那个叫什么月来着的?”
“嗯,沈安情闺名月芙,确实长得清秀可人。”
“喔,朕想起来了,数日前我在怡神亭外遇到个摘芙蓉花的女子,当时这女子似乎被朕吓到了,问了半天才告诉朕她姓沈,闺名叫象是‘月下芙蓉’,想来就是她吧。原来她封了安情,朕自己倒忘记了。”
我闻言,横了他一眼,挖苦道:“皇上后宫之中什么花没有,今日芍药,明日芙蓉,后日牡丹,真真是眼花缭乱,把自己都搞昏了。只可叹那样花样的女子,日思夜盼就希望皇上能记住,好早日垂怜,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咱们的皇上记性不好,连个花名都记不住……呵呵,呵呵呵……”早知此言一说,保元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方欲转身逃开,却不想画舫内空间有限,未几便被他逮了个正着。
讨饶再三,他才放过我。其实宫中女子人人都想引起保元注意,心思花样我也司空见惯,只是保元自我入宫以来大半心思都在我身上,即便偶然记起谁,不多时也都抛在脑后,所以我也并未将今日之事放在心上,倒是静宜听我闲谈中说起此事,颇多顾虑,直劝我要留意此人,我也不过一笑置之。
却不想数日后听闻,安情沈月芙因冲撞上位宫嫔,被责罚至西球场边的新庄思过去了。
后问及保元,竟然是静宜去讨的旨意。
韩静宜在宫中向来以和顺宽厚为名,何以对这沈月芙如此忌惮,更痛下狠手?
事后我寻得机会问过静宜,她只说那沈月芙冲撞于她,却又不道破细节,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