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柴荣初遇
醒来已是次日午后,我口中焦渴,头痛欲裂,就着茗儿的手喝了些茶下去,才略略好些。方要叫茗儿去拿些醒酒汤来与我喝,抬头却见她咬唇盯着我直笑,看她笑容我心里一阵阵发毛,微嗔道:“鬼丫头,你笑什么?还不快来帮我揉揉,我这头疼得厉害。”
“呵呵,姐姐早知今日头疼,昨日便不会把自己灌醉了。”茗儿掩嘴吃吃笑道,不时还拿眼睛偷瞄我,“姐姐可还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房里的?”
“怎么回到房里的?”我扶头细想片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只记得我唱了刘禹锡的《竹枝词》至于后来么……我真的半点印象都没有了。
“嘻嘻,姐姐……你若知道,怕是……嘻嘻,嘻嘻嘻……”茗儿直笑得涨红了小脸,我的心却越来越着急,莫不是我酒后失德,说了做了什么不妥之事?
“茗儿,快别笑了,你说,我做了什么?你到是快说呀……”见我急了,茗儿略略止了笑,说道:“姐姐昨日喝醉了,是孟公子把姐姐抱回房里来的……呵呵,姐姐昏睡过去之前,还抚着孟公子的脸说‘你若不是你,那该有多好,该有多好!’”茗儿尖着嗓子娇滴滴地学样与我看,直把我羞得手足无措,一把拉被蒙住头再也见不得人了。天哪,我,我,我居然对他说了那样的话,做了那样的事,这要怎么办,这要怎么办才好?
茗儿见我羞急,上前来扯我被子,奈何我死死拉住,她只得松手笑道:“姐姐快别这样,仔细闷坏了。”
“不要,我不要见人了。”我虽蒙着被子,可还是觉得好像被人群围观哄笑。
茗儿笑着扑在我身上,隔着被子说道:“好姐姐,你别这样,其实我早就看出你喜欢孟公子,而且公子待姐姐也是真心真意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姐姐近来老是拿小性儿,同公子过不去,其实呀依茗儿看来,是姐姐跟自己过不去呢。”
嗳,这难道就是人们常说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只是,旁人又怎么知道我心里的苦……唉……茗儿在耳边絮絮说着体已话,奈何我不理不动,她可能以为我睡着了,轻笑起身走了。
不多时只听得“咯吱”门响,我以为她出屋去了,方松开死死拽着被角的手,蜷缩在被子里,想着心事。
忽觉有人轻轻拉开我蒙在头上的被角,待我伸手去抢已是不能,“茗儿,别闹!”我轻喝回身。目光所及之处却是保元含宠带笑的一张脸,哎呀,怎么是他!瞬间的恍忽,不觉大羞,转身背对着他,心如鹿撞。
却听身旁他轻笑出声,转而咳嗽两声正色道:“茗儿,厨房里给你姐姐准备了醒酒汤,你去看看可好了,若好了端来喂她喝些,宿醉很是伤人。”茗儿应声走了出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我只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又一下……
“蕊儿……”保元伸手扳正我的身子,我抬头见他温柔笑脸,不觉大羞,堵气似的又把身子侧转,他笑着又将我扳正,如此一来二去,自己也觉得孩子气很是好笑,扶着头坐起身来,娇嗔道:“你干什么又来招我……”
他握着我的手,唇角含笑,也不说话,只是眸子越发的黑亮深遂……
“你,你倒是说话呀。”我被他看得混身燥热,甩开他的手嗔道。
却不想他抿着嘴伸手拧了拧我的粉脸,叹道:“你这小人儿,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哎……”说罢将我双手拢在掌心,柔声说道:“难道时至今日,你还不明白我待你的心意吗?”
“我……”一时语塞,只觉心中爱怨交织,悲喜交加,千愁万绪尽数化为一团大大的棉花哽在喉头,咽不下也吐不出,不由得怔怔落下泪来。
“别哭……”他伸手将我揽在怀中,纤长手指温柔地拭去我眼角泪痕,如哄小孩子一样轻轻拍着我,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是,蕊儿,你要相信我,在我眼里你就是你,你不是别的谁,你要信我是真心待你……”靠在他的臂弯,我能感觉到他坚实有力的心跳,自他颈项间传来淡淡馨香,沉静、安然,仿佛记忆中儿时随奶奶立在佛院中所闻到那缕似有还无非花非果的香气,只觉得心慢慢的,慢慢的安定下来,好似静夜里的拒霜花悄然绽放于月光中……
我应该相信他,亦或是给自己一条出路?
他在耳边说了许多开解体贴的话,直到茗儿敲门方才放开我,又看着茗儿喂我喝下解酒汤,亲自帮我揶好被角,方恋恋不舍的走了,临走还不忘吩咐茗儿好生照顾。
到晚饭时分我已经无碍,因怕停住食让茗儿扶着我到屋外走走,远远的便见保元快步在前,后面跟着昭远,急匆匆往外赶。张口欲唤他,却已消失在了回廊处。刹那间心中充满了怅然,这个我心系的男子,总迷一般的身份,离我这样近却又那样远……抬头只见暮色中的拒霜花,怒放的惨白,在秋风中摇曳。我颓然地靠在回廊边,泪潸然而下。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爽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蕊儿姑娘好。”回头却是赵匡胤拱手抱拳望着我,慌忙起身还礼:“赵公子好,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我在府上已叨扰多时,特来向孟公子辞行,明日便要走了。”
“孟公子方才出去了,赵公子身上有伤,怎不再休养些日子。”他亦要走了吗?
“不了,我身上这点小伤已无大碍。加之赵某还有约在身,若再耽搁恐要误事。”听他中气十足,看来果真已经好了。
“喔,那……公子打算何时离开?”
“我明日一早就走,既然孟公子出去了,跟姑娘辞行也是一样,还要烦请姑娘代为转告。”说着又向我抱拳一礼,道:“连日得孟公子与姑娘悉心照顾,赵某感激不尽,大恩不言谢,容后再报。”言语之外尽是豪爽。
我含笑望着赵匡胤离开,又在院中徘徊多时,茗儿再三催促方才回到房里,只觉得懒懒的提不起精神,晚间睡得亦不踏实,翻来覆去直到卯时方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
起身后不久,别院管家福伯来说保元因府中有事,要耽搁两天才能回来,要我在别院多住几日等他。我气他行踪成迷,又恼自己对他傻傻掏心,越想越气,招呼茗儿收拾东西,执意要回芙蓉乐坊。福伯百般相劝,无奈也只得随我,安排马车送我上路。
马车沿着青城山脚颠簸而行。茗儿在一旁熟睡,嘴角犹自还噙着笑意,我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心下叹道:真是无忧无虑的女孩啊!这样一顿美餐,一支头钗就能乐上一日的岁月,于我已是一去不返了……这恼人的情爱,这纠结不安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呀?
正自郁郁,忽听得车后马蹄声急,掀帘看去却是赵匡胤急驰而来,忙唤车夫停靠一旁,下车站在路边。
“吁……”赵匡胤驰到车旁勒马回缰,郎声道:“一早去与姑娘辞行,不想福管家却说姑娘已经先行离开,想这青城山下常有匪类出没,姑娘一介弱女子,很是危险。所以冒昧赶来,请姑娘答允让我随行以保平安。”看着他诚挚的眼神,我不忍拒绝,只得点头应允向他道谢。
见我谢他,他脸上又露出几分羞涩笑容,说道:“姑娘只管在车内歇着,我在后面随行,一切有我。”
“那只好有劳赵公子,只是不知会不会耽搁公子要事?”
“我与义兄相约罗城内悦来客栈,眼下正与姑娘同路。”
“喔,悦来客栈。倒是距我芙蓉乐坊不远,公子有空可来坊中听曲,我自会好生招待。”见他爽朗侠义,心中便觉得与他多了几分亲近与信任,也不避讳开口相邀。
却见他眼中闪动着诧异的光芒,想是他未料到我是乐坊中的风尘女子。哼,罢了,算我看走眼。我冷下脸去,上车垂下帘子。
“蕊儿姑娘且别误会,我……我没有别的意思。”他急巴巴的开口。
空气中流动着尴尬的沉默。他一跃下马,掀开帘子看着我,急道:“我,我……这……哎!”他懊丧地直跺脚。
“走啦!呆子!”我嘴角轻牵,心下已是释然了。
他傻傻地望着我,习惯性地挠了挠头,嘿嘿的笑了,回身跨上马背,随骑在我车旁。
一路上走得甚慢,他与我说些四处游侠的趣事,我方知道他竟与我同年,中原人士,来到西蜀实为游历,喜他豪爽侠义,便以大哥称呼,他亦不推辞高高兴兴的应了下来。
将近行至城门,却见他两眼泛光,驱马向前。我放眼望去,只见那城门下站着一男一女,匡胤下马上前,三人寒暄好不亲热。随后,赵匡胤引着那两人向我走来,我忙让茗儿扶了,下车迎了上去。
“大哥、紫衣,来,我给你们介绍。”赵匡胤热情的指着我说道:“这是我新近认的妹子蕊儿。”
说着又向我道:“蕊儿,这是我义兄柴荣,义妹紫衣。”
我婉身行礼,突然间脑海中电光石击!后周世宗柴荣?难道又是同名?若不是,那赵匡胤岂非同名之人……我愣在当场,只觉得全身的血尽向头上涌去!天哪……
“蕊儿,蕊儿。”赵匡胤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方缓过神来,不好意思的笑笑,收回了目光。
“在下可是有哪里不妥?”那柴荣身着一袭墨绿窄袖长袍,身材高大,目光中尽是刚毅之色。
“没有,只是见公子面善,以为是位故人。”我讪笑着的扯了个谎,这境遇也太……
“二哥,你在何处认识了这等狐媚的女子。”一旁的紫衣少女寒着脸出言不逊。
“紫衣,不可无礼。”赵匡胤喝住那姑娘,一脸谦意的望向我。
我回眸看那少女,身量娇小,容貌清丽,只是此刻嘟着小嘴,斜睨着我,大是不以为然。
见她那样,我玩性大起,上前两步狡黠的笑道,“小女子现客居‘芙蓉乐坊’。妹妹可要来听曲?”
“你,你,你……那,那,那……竟是个青楼女子。”一张俏脸通红紫涨。
我心中偷笑,妹妹,你还嫩了点,随即对着赵柴二人甜甜笑道:“相请不如偶遇,二位哥哥可愿赏光到坊中小坐?”
“你,你……你好不要脸。”紫衣少女一个箭步挤到我和柴荣中间,一副母鸡护仔的样子,嚷道:“不许打我大哥主意。”
“紫衣!”赵匡胤脸色铁青,握住她的手腕拖至一旁,怕她再说出更无礼的话来。
看来这紫衣姑娘中意的是柴公子。我意味深长地看了柴荣一眼,回望赵匡胤福了福,道:“大哥有事,小妹先行告退了。”说完昂首回身,施施然朝马车走去,再不看他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