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矛盾
四下安静, 呼吸可闻。
薛昔灵魂好半天才回窍。
他背靠冰箱门,周忆之身体前倾。
两人距离极近, 近到呼吸都落到一处,近到薛昔从周忆之眼里看到自己僵硬的倒影, 也看到她嘴角狡黠的笑容。
薛昔喉结艰难地动了动, 瞬间反应过来她又是在拿自己开玩笑。
她有的时候其实挺没有分寸, 会肆无忌惮地朝他突然靠近一步,突然跳到他怀里,或是突然钻进他被窝。但他很清楚, 她永远都不会喜欢他。
她笑着凑过来,嘴唇轻轻擦过他嘴唇, 试一下亲吻是什么感觉, 对她而言或许只是做个无足轻重的实验, 可对他而言, 却令他连灵魂都在战栗。
薛昔忽然感到有些难堪。
他对她而言是什么呢?
拿来随便撩拨,随便逗弄的人吗?
前脚表达了喜欢别的人,后脚轻描淡写地嘴唇在他嘴角轻轻擦过。
他看着周忆之脸上挂着的调笑般的笑容,他心中却很闷, 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恼火, 难堪, 苦涩,无奈,以及克制的欲望。
周忆之看着哥哥,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大胆过, 不过既然已经确定了眼前的人也喜欢自己,那么就没什么好暧昧不清的,她看着哥哥,心中高兴,上半身又往前凑了凑。
再亲一个。
她往前一凑,盯着她的少年却往后微微退了一寸。
“砰”地轻轻一声,薛昔的背抵上冰箱门。
冰箱门被合上。
薛昔背靠着冰箱门,浑身僵硬地垂眸看着她,垂在身侧的手攥着。眼里似乎有几分求而不得的隐忍与克制。
周忆之:?
不是要继续亲你了吗,为什么要生气?
“别生气,来。”周忆之的手撑在薛昔的膝盖上,身子向前,正要压过去亲他。
但哥哥忽然站了起来。
周忆之一下子亲了个空。
“哥。”她也迅速站了起来,满脑子疑惑。
少年立在自己面前,身材高大,十分有胁迫感。
她踮脚,正要再接再厉,但撅起来的嘴唇还没吻上少年的唇,他就抬起一只手,冰凉的手指按在她额头上,将她脑袋按了回去。
周忆之有点郁闷地抬头看薛昔:“你干嘛,不能再亲一下吗?这么小气?”
薛昔看着她,眸子晦暗。
他方才纷乱的思绪全散了,变成克制。
他喉咙干涩,对周忆之道:“接吻不是小事,怎么可以为了尝试一下是什么感觉,随便亲人?”
“哪里随便了,我——”周忆之想说她很认真,但话还没说完,何姨从外面回来了,拎着几袋子菜出现在厨房门口,见到两人都在厨房里,还站在冰箱前,奇怪地道:“小姐,你进厨房来干什么?”
嘴唇上残余的冰凉的温度未散,周忆之顿时有点做贼心虚的脸红。
她咳了声,问:“何姨,你买了什么好吃的,晚上做什么?”
何姨走进来将袋子放在大理石台上,对周忆之絮絮叨叨:“晚上炖鸡好不好?我还买了……”
周忆之悄悄朝薛昔瞥去,见少年拎起地上的垃圾袋,出门扔垃圾去了。
他刚刚为什么有点生气。
难道是害羞了?
肯定是害羞了。
周忆之抬起手指轻轻点了点唇,心情十分的畅快,嘴角不自觉已经咧到耳后根去了,不管怎样,算是把哥哥的初吻夺走了。剩下的成年以后再说。
周忆之没有真正谈过恋爱,所以也不知道恋爱该怎么谈,在她这里,亲了就算确认关系了。而且哥哥也喜欢她,她现在也回应了,他应该懂那是什么意思吧?
现在他们两个人算是心照不宣了吧。
但很快,周忆之发现,怎么自从冰箱前那一吻后,哥哥却似乎在有意无意避着她。
之前她洗完澡后下楼来,穿着睡衣抱膝坐在哥哥身边,两人看完电影再各自回到房间,她经常跟浑身没骨头似的,软绵绵地靠在哥哥肩膀上,甚至是歪倒在他怀里,舒舒服服地将脑袋枕在他大腿上看电影。
少年的怀里有着干净好闻的味道,洗衣粉,肌肤,松柏的气息缠绕在一起,让人感到温暖而踏实。
哥哥虽然浑身紧绷,但是从来都不会拒绝。
可这次,周忆之又想抱住薛昔的腰,他却忽然从身边抽来个枕头,往旁边挪了一下,用枕头取代了他的大腿,给周忆之枕着。
周忆之:……?
周忆之立马直起上半身,看着薛昔,气急败坏:“怎么了,你大腿突然变金贵了?让我枕一下都不行?!”
哥哥僵硬地道:“不要随便躺别人怀里,你们补习班去山上冬游的时候,也一样。你和女生一个帐篷。”
“莫名其妙提补习班干什么?”周忆之:“除了你,我什么时候随便躺别人怀里了?”
哥哥看了她一眼,匆匆移开视线,又告诫道:“也不要随便亲人、抱人。”
周忆之道:“我什么时候随便亲人抱人了?”
哥哥却忽然道:“我还是和你一起去补习班吧,从明天开始我都在补习班门外等你放学。”
周忆之眼睛一亮:“你是不是还在吃醋?”
哥哥喝了口水,沉稳地道:“记住毕业前不要早恋。”
周忆之:……
他们说的是同一件事吗?
说完薛昔就起身上楼了。
“喂,等等我!”周忆之跟着钻进他房间,尝试钻被窝也没成功,反而被关在门外。
周忆之不禁产生了怀疑,难道自己传达的信号错误?不是吧,自己都表达那么明显了,哥哥还是不开窍。不是因为也喜欢他,自己干嘛亲他?他难不成以为自己是随随便便亲人的人?
周忆之琢磨着要不要再找个机会强吻一次。
一次不行,就强吻两次,吻服为止。
距离期末考试还剩半个月,放学后,薛昔接到了医院里护工打来的电话,说是他外婆清醒了。
随着病情不可逆转的加重,外婆的记忆已经越来越混乱,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因而听到护工说她清醒了,薛昔决定去陪陪她,这天便没有送周忆之去补习班。
他担心自己不在,林嘉宇又来找忆之套近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林嘉宇却安分得很,周末虽然的确也来补习功课,但是却仅仅只是和周忆之一块儿讨论功课而已。
薛昔数次送饮料上楼,都没见两人说说笑笑功课以外的事情。
尽管如此,薛昔还是忍不住以兄长的身份委婉提醒过周忆之两次,让她好好学习,高考之前不要谈恋爱。
只是他每次这样说,周忆之都眉开眼笑,乐得跟花儿一样。
薛昔不明所以,又怕说多了引起她的逆反心思,于是只能如同在心底埋了一根刺一般,看着林嘉宇每周来别墅补课。
薛昔在医院楼下买了些水果。
因为老人牙齿松软,没办法吃脆的苹果,于是他买了一些香蕉和草莓。
他拎着水果走进病房,外婆正靠在床上,戴着老花镜,吃力地看书。
“外婆。”薛昔走过去,将水果放在床头,笑着问:“你在看什么?”
老人放下书,惊喜地看着他:“你来啦,你好久没来看我了。”
薛昔笑了下,他前几天放学后刚来,只是老人不记得了,他有些无奈,只是笑道:“外婆,对不起,最近作业太多了,我以后经常来,我去给你洗点草莓吧,你等我一会儿。”
他走进洗手间清洗草莓。
外婆在外面和他说话。
因为记得薛昔搬去了周家住的事情,因而老人忍不住多问了两句,问的无非是薛昔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薛昔说一切都好,老人这才放下心来,又叮嘱了薛昔几句。她又问薛昔未来的打算,可能是意识到自己不能经常保持清醒,所以趁着清醒的时候,就想多说一些。
薛昔拿着草莓清洗,他垂着眸,看着从水龙头流下来的水。
上一世薛昔对自己的未来规划就很清晰,早点攒够钱,还掉周家给外婆治病的钱,然后给外婆养老,他想学医,大约是见多了亲人一个个从自己身边离开,薛昔对于死亡这件事,本能地有种抗拒,而除此之外,更多的规划,是和周忆之有关。
他也的确一步步走向了自己的目标,读了国内最顶尖的医科大学,拿了全额奖学金,等待出国深造,只是世事无常,有些事情是他没办法提前预料得到的,比如说外婆的早早去世,以及忆之的那场车祸。
而这一世,重生的那一天,他便也想好了这辈子的路。除了上一世的规划之外,他还得在她身边好好地护着她,让她避免那些灾运。这一世,唯独与她之间的关系的缓解,是薛昔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他的眼里情不自禁柔和起来。
看来,有时候命运对他也并非那么薄。
“对了,之之呢?”外婆问道:“你们相处得还好吗?”
薛昔回头道:“挺好的。”
“那就好。”外婆朝着洗手间看去,犹豫了下,又说:“小昔,你有没有想过……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离开周家,高考之后吗?周家虽然是因为当年和你爷爷的交情,帮助咱们,但是长时间接受人家的馈赠也不好,外婆很怕成为你的拖累……”
薛昔自然明白外婆的一切顾虑。
当年年少时期的他高考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赚钱,还了周家的资助。衣食无忧久了,很容易放弃生存的能力。更何况,如果不还掉那些钱,他和周忆之之间根本无法谈平等。
“放心吧,外婆。”薛昔道:“你不是我的拖累,你不要这么想,照顾好你本来就是我应尽的责任,周家的资助我也会还掉,我会有能力好好照顾你们。”
这话不知道为什么从少年嘴里说出来,十分可靠,大约是他背影修长高大,给人沉稳的感觉。
外婆眼眶有些湿润,点了点头。
薛昔将草莓去了柄,洗好了,放在碟子里拿出来,搁在床头边,外婆让他吃,他扯了张纸巾,将湿漉漉的手指擦干净,说:“这周还没见过医生,没聊过你的病情,我先去趟医生办公室。”
“好,快点去快点回啊。”外婆叮嘱道:“不然待会儿我又睡过去了。”
薛昔点点头:“嗯。”
薛昔没有去补习班等周忆之,周忆之放学后,就从司机那里听到了薛昔外婆清醒过来的消息,于是让李司机也把自己送到医院去,刚好她很久都没来医院探望了。
周忆之进病房的时候,薛昔不在,从护士口中得知他去医生办公室了,周忆之就先在病房陪一陪外婆,顺便等他。
这一个学期她来得虽然没有哥哥频繁,但是也陆续来探望过外婆几次。
所以外婆也已经熟悉她了,一见她进来,就赶紧招呼她吃草莓。
薛昔从医生办公室出来。
外婆的病情还是老样子,记忆衰退得很严重,器官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衰弱,薛昔仔细看了下所有的报告,学医的他再了解不过,目前唯一的治疗手段只能是补充营养,维持健康,医学上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手段。
他将报告折了一下,朝病房走去。
走到门口便听见周忆之和外婆的声音。
老人说:“薛昔是男孩子,多做点事情本来就是应该的,之之你别和他客气,有什么事都找他,本来得到你父亲帮助,我们已经很感激了,你让他帮你写作业也可以,体育课不想跑步也让我们小昔帮你跑……”
又说了什么薛昔听不清。
薛昔听见外婆的话有些哭笑不得,正要推门进去。
忽然听见坐在床边的少女轻轻吸了吸鼻子,像是有些难过。
她道:“外婆,你别这样说,其实……”
“其实,其实是我欠哥哥的,如果没有我,上辈子他可能……”
后面的话周忆之弱了下去。
她看着满头白发的薛外婆,心中伤感,不只是那些她对不起薛昔,其实在薛昔的外婆的事情上,她也很对不起他。上一世他外婆去世之前,她从未去探望过他外婆一次。
现在想起来,当时失去最后一个亲人的、刚刚成年的哥哥,会不会有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呢。
薛外婆听不懂她的话,说:“之之,你说什么?”
周忆之鼻尖酸楚,摇了摇头,没再继续那个话题,道:“外婆,我继续给你念书吧。”
薛外婆点了点头,慈祥地看着她。
病房外的身影漆黑眸子愕然,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身影被走廊的灯光照在地上,明晃晃的,也是僵直的。
医院走廊人来人往,充斥着各种声音,但他全然听不见,有那么一瞬间,薛昔脑中嗡嗡,空白一片。
他一开始便好几次怀疑过忆之是否也是重生回来的。
但无论是笔迹,擅长的钢琴曲,还是不动声色、旁敲侧击地问她上一世的事情,她全都没有流露出任何重生回来的迹象。
所以他决定不再去思考那个问题。
或者说,也是逃避去面对那个问题。
可现在他明白了,自欺欺人并没有用。
原来,一切改变都是因为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