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玄武风云难明世事 隋堤烟柳道破天机
常浣见来人武功之高,其实莫测,便沉声道:“既然是黑水宫中的高手到了,那便请赐教罢!”他心中实无取胜把握,但大敌当前,却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战。他刚自弟子手中换过剑来,却听一人道:“你们这些契丹人当真无礼!今天就让你们知道厉害!”
常浣转过头去,却见说话的是一名华服少年。那少年不过弱冠年纪,脸庞微圆,眉清目秀,相貌竟似有些面熟,却并非是万花剑派中的弟子。
常浣心中疑惑,便向身后众人望去,却见众人亦是一脸错愕,显然均不认识这陌生少年。想来是这少年趁着方才激斗混乱之时,万花剑派众人全副心神都关注在敌人身上,这才悄悄走至了近前。
那少年见众人皆望向自己,不禁有些尴尬,当下向众人道:“晚辈复姓北野,因为一向仰慕贵派各位前辈的风采,这才上得伏凌山来……不想却遇到这些契丹人来捣乱。”
常浣听了,又将这少年打量了几眼,方道:“原来是北野世家的公子,眼下大敌当前,招待不周,公子请自便。”北野流光脸上一红,道:“晚辈一时激愤,脱口而出,前辈勿怪。”
常浣淡淡道:“无妨!这些契丹人本就无礼,公子说得原本无错。”
那戴着金面具的黑衣人冷笑道:“小辈放肆,待老夫一一料理了你们,再去寻那冷翠微。”
他话音未落,却听山门内一人冷然道:“不必了!阁下既然是冲着万花剑派来的,本座自当奉陪。”
众人听了这个声音,都一齐转头向山门内看去,然而只听其音,不见其人,哪里有什么人影?
“金面具”哼了一声,朗声道:“冷掌门既已出关,何不现身相见?”他话音刚落,只见山门内遥遥数十丈之外,已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行进极快,片刻之间已到了近前,正是万花剑派掌门人冷翠微。
她甫一现身,万花剑派一众弟子一齐躬身施礼,常浣几步抢上,向冷翠微施礼道:“弟子无能,致使山门不净,扰了师父清修,请师父责罚!”冷翠微轻笑道:“旁人自要上门来打扰,与你有什么相干?”
北野流光一向听闻万花剑派掌门人之名,今日一见,倒有几分失望。只见来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妇,身量不高,满头银发用一根翡翠簪子挽起,相貌清癯,却半点不似武林中人。他心中正在测度,却听冷翠微道:“你便是北野清明之子么?”他见冷翠微向自己问话,忙道:“晚辈正是。”冷翠微笑道:“你们北野家多少年都不上伏凌山来了,怎么你今天兴致倒好?”北野流光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冷翠微不再理他,却向“金面具”道:“阁下既然有胆上得伏凌山来,倒请报上名号,本座从不与无名之辈动手!”
“金面具”听了这话,“嘿嘿”笑了两声,道:“冷掌门一向深居简出,怕是没听过在下名号,不说也罢。咱们手下见真章罢!”
冷翠微见他不答,轻轻“哼”了一声,顺手自一名弟子腰间拔出佩剑,道:“既是如此,便和你走上几招,免得你以为我万花剑派当真无人了!”“金面具”笑道:“如此甚好。”他话音未断,整个人却已蓦地上前,一掌便向冷翠微拍去。
冷翠微见他出手,也不说话,身形一闪,避过了他这一掌,整个人却轻飘飘地向上一纵,长剑递出,直刺“金面具”前胸。她这一剑去势虽急,却并无甚过人之处,若论剑招,竟然还不及适才周子玉、常浣等人。
“金面具”见了,冷冷一笑,只见他长袖一挥,却已自袖中取出一柄金钩。他见冷翠微招式平常,反倒格外小心,不知这平淡招式之后暗藏着什么厉害,故此一上手便亮了兵刃。
冷翠微一招出完,一招又至。她后面的招数却是招招精妙,一时间只见清光金影,斗成一团。众人看得目不转睛,几乎出神。
待得过了百余招,却见二人身形渐缓。原来冷翠微武功虽强,却仍是不敌对手,加之上了些年纪,更是难以久斗,眼看就要落在下风。
常浣看出端倪,心中大急,右手已抚上剑柄,只待二人身形再缓之时,便要上前相助师父。
不料,他刚要动手,却听一人遥遥道:“这等微末功夫也拿出来献丑,不嫌丢人么?”
此言一出,众皆大惊,待闻声看去,却见山间林中缓缓走出一人,一身白衣,年纪甚轻,相貌平常,更非万花剑派弟子。
冷翠微二人正在激斗,忽见这少年人现身,不禁都是吃惊,竟一齐住了手。
只听那戴着黄金面具之人道:“我等奉黑水神宫宫主之命,前来收服万花剑派,你是何人,敢与神宫相抗?”
只听白衣人淡淡道:“玄武帮何时学得这等藏头露尾……莫非冒充契丹人很好玩么?”
此言一出,众皆惊愕万分。“金面具”冷笑道:“你究竟是何人?胡说八道些什么!”
白衣人却不答,只缓步下了山来,行至众人面前,北野流光奇道:“这位少侠是何门派?怎知他们是玄武帮之人?”
白衣人尚未说话,却听“金面具”笑道:“我知道了!你便是传闻中所说的那个‘北帝后人’,是也不是?”众人听了这话,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冷翠微将白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疑惑道:“少侠可是姓柳?”
白衣人笑了笑,道:“非也,在下并不姓柳,也不是什么北帝后人,不过是知晓了一些二十年前的隐秘之事,因而遭受玄武帮追杀而已。”
冷翠微听了,不禁对这神秘少年之来历更增疑惑,但细瞧他相貌,却又不似,正在思量之间,却听“金面具”一声冷笑:“你既然说我等是冒充,又说被玄武帮追杀,怎么却敢在我面前现身?”他向冷翠微瞄了一眼,轻蔑道:“莫非是想让万花剑派庇护于你么?”
白衣人闻言,不怒反笑:“我只说被玄武帮追杀,可没说你们杀得了我……”他话锋一转,忽道:“不过也难怪……玄武帮一向是有黑水宫撑腰的……若说你们全然冒充,倒也不对。”
“金面具”显然是被他这话惊了一惊,竟然半晌未言。透过他面上的黄金面具,只见他一双眸子闪烁不定,显然是心事重重。
白衣人轻笑道:“莫说你并非黑水神宫之人,便当真是契丹高手,也该知道你家宫主早已败于我手,立誓有生之年不越燕山一步!”他见一干黑衣人皆是一脸惊愕之状,便又道:“张帮主,假面具已经拆穿了,还舍不得摘下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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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初夏,有二人漫步于隋堤。
——隋堤即汴河之堤。当年隋炀帝开通济渠,沿渠筑堤种柳,故名隋堤。此堤之上盛植杨柳,叠翠成行,风吹柳絮,腾起似烟。每当清晨,登堤遥望,但见晓雾蒙蒙,柳树被笼罩在淡淡烟雾之中,苍翠欲滴,仿佛半含烟雾半含愁,景致格外妩媚,乃是一幅绝妙风景。正所谓“西至黄河东至淮,绿影一千三百里,大业末年春暮月,柳色如烟絮如雪。”
令千秋见绿影婆娑,青翠可爱,不觉赏玩之心大起。他刚将手攀上柳枝,却听身旁方御风笑道:“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令千秋听了,果真折了一条柳枝,故意向方御风道:“有道是‘翠色折不尽,离情生更多。’御风你莫非是又思念起什么人了?”
方御风笑道:“我么?可惜我无人可思,亦无人可念……倒是师兄你,自从接下了总堂主这个大任,却一向懒惰得紧,我不过是提醒你罢了。”
令千秋听了这话,叹气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可不是我懒惰……有时候我自己想想,是不是真要向爹爹学学,趁早退隐江湖去了……”他说到这里,忽似想起一事,笑道:“说起退隐江湖……有个笑话,你听不听?”
方御风见他神情古怪,知道其中另有玄机,当下便道:“师兄不妨说来听听。”令千秋道:“说起这件事……却和黑水神宫有些干系……”方御风听了,便笑道:“你是说萧禅么?他虽退避燕云以北,不复南下,却也算不上退隐江湖罢?”
令千秋道:“我还没有说,你且听着!你可知他为何会轻易退避?”方御风垂下眼睫,面上神情看不清楚,只听他低低笑道:“他败在阿倦手下,愿赌服输……萧禅乃一宫之主,自然不会食言。”
令千秋笑了笑,道:“愿赌服输也就罢了,只是我听人说,当时阿倦不过是想自萧禅处得出二十年前北帝败于黑水神宫大祭司之手的真相……却是萧禅自己恼羞成怒,这才一气之下不再南下。”
方御风抬起眼眸,向令千秋看去,脸上浮现出了一个古怪笑容,“师兄派往黑水神宫中的弟子,连这个都探听到了?”
令千秋见他笑得古怪,不禁暗自腹诽:看你小子待会儿还笑不笑得出来!口中却说:“师弟不要打岔,你知道萧禅为何事恼羞成怒?”不料方御风连想也不想,“还请师兄指教。”
这一次,却轮到令千秋笑得诡异。他走近一步,向方御风低低地说了几句话,方御风的表情登时僵住。只见他面色变了又变,终于忍不住道:“岂有此理!当真胡闹!”
令千秋哈哈大笑道:“我早知道忘忧馆那个小活宝早晚会闹出事来!想不到他竟如此厉害……一句话便气得萧禅退走!不过,他所言之事,世所共知,倒也不算虚妄。”
方御风喃喃道:“这玩笑开得未免大了……”他话音方落,便听一人道:“如何是玩笑?小弟可是说真的!”
二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人白衣年少,俊美绝伦,正是忘忧馆主谈倦。方御风见了是他,不禁苦笑。
只见谈倦正色道:“那萧禅自诩武功高强,却还比不上我;他自负相貌英俊,天下罕有,我便将师兄你的名号抬出来,他自然无话可说。小弟句句实言,怎可说是玩笑?”
方御风看看他,又看看令千秋,一时无言,只好道:“果然你们二人是串通一气……”谈倦接口道:“非也!全赖师兄名摄天下之功也!”
方御风见他取笑,便向他瞄了瞄,亦笑道:“‘天盟’再现江湖…‘天帝’亲临燕云…方某怎好居功?师弟,你说是么?”
谈倦尚未答言,令千秋却已大笑道:“这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真真活该!”
《天下乾坤》第六卷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