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此我非我是名我
《续传灯录》上有诗云:茫茫尽是觅佛汉,举世难尽闲道人。棒喝交驰成药忌,了忘药忌未天真。
其中的“棒喝”,说的便是一种佛宗打破执迷的法门。
每当佛门中人使用这般法门替自家弟子打破执迷的时候,往往还伴随一波接一波的问题,一旦答错便是一棒,于是在仿佛敲木鱼似地拷问中,便能把被问之人的身心逼迫到了极处,于是那个人若当真有些悟xing,那就唯有选择“狗急了跳墙”——破开迷障,得悟本心。
以此为据,张野曾私下猜度:这或许便是释迦摩尼脑门上那一头包的根本来历!
不过张野可不会玩佛门那样的把戏,或者说也不根本不屑于这样低级的手段。
当张野全身心的化为至道的时候,但凡他眼中所见、耳中所闻、鼻中所嗅、口中所言等等便无不是直指一切的根本,所以容不得你不悟。
因此,若说佛家是用一个接一个的耳光,逼着的不堪重负的自家弟子从yin霾中跳了出来,见着了清空的话,那么张野替月姥破除执迷的手段就好似直接硬拉着骄阳从天而降一般——当真是“一道神光如天赦,奈何桥下鬼超生”!
眼见月姥由悟而定,张野终于送了一口气,脸上也终于不那么严肃了。
而一边一直旁观的女娲和后土等人见状却不由得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张野那一问却是霸道至极,不但是问入了月姥的本心,更加也是问进了在场众人的本心;而喜的是,此刻的张野却是完全化身为至道,众人如今能有缘得见却是天大的机缘,海深的善庆。
当下,女娲和后土众神不敢怠慢,连忙趁着张野还没有从至道的状态中退出,由女娲和后土两人带头,围着至道转了九匝,合十恭谨,依次顶礼膜拜与化身至道的张野。
礼毕,女娲和后土先站上了出来来,一齐躬身问道:“敢问至道,何为承担?”
张野闻言,却是对着两女中的后土微微一笑,道:“汝当年化身轮回便是承担,已得矣!”
后土得至道开示却是蹙眉沉思半晌,终于恍然大悟,刹那间便觉着心中一片通透,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又上了一层境界,当下欢欢喜喜对着张野又是一拜,便悄然退了下去,站在了一旁。
女娲等人见状却是郁闷了,他们可没有后土的经历,哪里能像后土这般容易便悟道了呢?
虽然,女娲这些人当真可以说,在洪荒之中早已再无抗手,一身的修为也几乎达到了世人眼中的巅峰,可他们自己却清楚自己距离道境还极为遥远,而且大伙又都是修道之人,即便不为神通,谁不希望自己的心境更通透,更完美呢?
只不过现在的张野可是真真正正的至道,而能让至道亲自开示一次就已经是旁人磕破了脑袋也求不来的绝大福缘,若是再让张野再回答一次,那就当真是贪心不足的简直要逆天了。
一时间,众人就好像赛跑的选手一般,明明都已经触及底线了,可最后一步就是迈步过去,于是一个个急得是抓耳挠腮,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到了最后,女娲却实在敌不过冥河等人嗷嗷待哺的眼神,也是受不了心中的焦灼,鼓足了勇气,仗着平ri里张野对自己的喜爱,硬着头皮又一次上前求了道:“至道慈悲,还望恕我等愚驽!”
女娲却不晓得,至道行事的风格和大道,天道甚至是鸿钧等人的那是决然不同。
大道,天道和鸿钧等人一来身兼重责,位高权重,必须时刻保持自家的威严;二来,他们回答问题或是开示众生的时候,绝没有张野这样直指人心的本事,只能靠嘴来讲,而你若悟了就是悟了,不然他们再讲也还是那些东西,你也还是一样的参悟不透。
因此,大道,天道和鸿钧这些人自然也就懒得就同一个问题回答两遍!
但至道却不然。至道本身便是处处在,又处处不在——大到虚空宇宙,小道沙石瓦砾,无有一处不在,更无有一物不存。
正因为如此,有的人仰察天机可以悟道;有的人俯视地理可以悟道;有的人吃饭可以悟道;有的人喝酒也可以悟道;更有人做一个梦都可以悟道……。所以,天道、地道、仙道、魔道、棋道、茶道等等没有什么不可以成道。
如此,至道就好似万古长存的ri月星辰,江河湖海一般,又如一草一木,一桌一椅一般,当真无时无刻不在人的身边,而至于谁能够体味到其中的奥妙就只看谁的机缘了。
也就是说,至道开示众生只看机缘,不论其他。
所以,女娲既然又问了张野一次,也就等于又为众人争取到了一次机缘。
这一次张野却不用说的了,直接用无言**,施展无量神通,让女娲等人仿佛在刹那间便回溯了无数光yin,直接让他们打盘古化身洪荒开始,用心一点一滴地去体味盘古开天和后土化轮回时候的所思所想。
等到女娲等人清醒过来的时候,众人早已大彻大悟,一面泪流满面,一面不由自主的便对至道顶礼参拜,并由衷赞叹道:“盘古大神慈悲!后土娘娘慈悲!”
原来,这次众人以心眼旁观盘古开天和后土化轮回的时候,却是把当时盘古和后土的所有的心思都看得清清楚楚。
除去了张野等众多其他因素,就本心而言,盘古当真是有大爱无疆,哪怕当时没有大道和天道的允诺,明知必死,盘古也还是一样会化身洪荒,好成就万千生灵。
而后土更是因为本xing中便有无边慈悲,终究见不得无数魂魄凄凄惨惨,无可皈依,因此早晚也一样会开辟了六道轮回,好让这些生灵有一个庇佑之所——反倒是因为张野的缘故还,后土化六道轮回其实还耽搁了一些年月。
所以,“承担”并不是睿智,明知不可违便不为;也不是“鲁莽”,一百斤的担子挑不动却非要捡二百斤的。“承担”其实却是一种本心:那便是不计生死,不计代价后果也要完成自己使命的勇气!
而刚才化身至道的张野说月姥“不敢承担”却正是因为月姥一想到“还不起”就主动放弃了——这不仅仅说明月姥缺少“承担”的勇气,更是月姥心中埋伏的魔障。
若不是张野大急之下化身至道,当场喝破,一旦魔障发作,后果却是当真不堪设想!
经过如此这般的一通折腾,时间早就悄然过去了许久。等到月姥也终于从入定中醒来的时候门外刚好迎来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而张野更是早已恢复了原来的自己,于是人还是那些人,地方也还是原来的地方,一切都仿佛是什么没有发生过一般……
“你们说,我老人家化身至道的时候帅么?”张野正歪在自己的宝座上,如同一个好奇宝宝似地和众人打听道。
他老人家毕竟也是头一次完全化身至道,虽然前前后后所有的经过自己都记得清清楚楚,可那感觉就好似他老人家第一次打手枪一般,多少还是有些惶恐。
或者明白了点说,他老人家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那样肃穆稳重的一面。
“帅!怎么不帅?”冥河这个张野收下头号“走狗”连忙谄媚的站了起来捧场:“老爷,若是用您以前说的那些话来形容,那昨晚您老人家的模样简直真是帅得掉渣了!”
张野闻言,顿时便把惶恐抛在了脑后,止不住的就眉开眼笑起了,接着却又装作不信的继续问了其余的人道:“冥河说的果然是真的么?老爷我真的有那么帅?我却是有些不信。”
“当真!绝对当真!”禄玄也是一副奴才状的道。
云中子却是有些苦恼了,他可是老实人,又已经成就了天道圣人,好歹得主意点风度啊?
所以,轮到张野的目光瞄到了自己的时候,威武不屈的云中子依旧严肃之极的摇了摇头,沉声否决了道:“恩师,你老人家化身至道的时候一点也不帅……”
眼瞅着张野脸sè顿时一变,冥河等人更是吃了一惊,云中子这才一面竖起了自家的大拇指,一面感慨万分的摇了摇头,似乎做梦一般,嘴里更是作无可奈何的叹息了道:“恩师,您是不知道,在我心中您老人家昨晚的言行举止又岂能用区区一个‘帅’字便形容过来呢?”
众人闻言那个汗啊,心中一面吐,一边不由的就腹诽了云中子道:怪不得老爷(恩师)让你做了他老人家的大弟子——论起这拍马的功夫,你云中子你真可谓是厚颜无耻,登峰造极了!可怜我们这些笨嘴拙腮的人即便想学也学不来啊!
有了云中子的珠玉在前,剩下的人即便绞尽了脑汁也实在玩不出什么花样了,因此除了三霄,李梓嫣以及小罗刹四个女子外,其他人马匹拍完了还得吃了张野不少的冷眼加白眼。
就在众人很是愤愤不平的时候,作为唯一的一个“外人”,月姥却是开口了,众人就见着月姥笑眯眯的一边连连点头,一边也学着众人一般佩服了道:“帅!我也觉得帅,简直比蟋蟀还帅!”
蟋蟀?
闻听月姥的话后正在陶醉的张野猛的一愣,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两个身影:一个是昨晚的那个“玉树临风”的自个,另一个却是一只大眼长须的蟋蟀。
只不过张野很是花了点心思,耐心的比较了半晌,却依旧没发觉有什么共通的地方……
眼瞅着张野还在那里一本正经琢磨,女娲,后土和冥河等人差点没吓得直接晕了过去。
一向最是维护张野的碧霄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更是红了小脸,先凶巴巴的瞪了一眼依旧在那里瞧着张野嬉笑的月姥,接着微微犹豫了一下,终于站了起来挺身而出,上前几步,却是气呼呼的怒其不争的提醒了自家老师道:“师父,她那是在骂您呢!”
就这样,张野才终于反应了过来,恼羞成怒之下却是深怪众人提醒的晚了,反而有心思先狠狠的瞪了一眼众人,然后又给了率先出头的碧霄一个意味深长,秋后算账的“青眼”。
气得受了这般天大委屈的碧霄是咬牙切齿,同时更是泪眼汪汪的便在心中赌咒发誓:我怎么就这样傻呢?把师父的毛病都给忘了?往后却是再也不做这般的事了!
恨完了众人,怒火中烧的张野这才指着还在那里发笑的月姥,结结巴巴的责了她道:“你……,你……,你怎么可以恩将仇报?”
月姥却是不买账,香肩一耸,玉手一摊,道:“你与我有何恩德?昨晚你骂我骂得好生痛快啊?”
张野闻言又是一愣,迷迷糊糊的心道:是啊,昨晚我可是痛痛快快骂了人家一顿啊!好像,没听说过挨骂的反倒要向骂人的报恩啊?
这会连坐在张野身边的女娲和后土都看不下去,两双杏眼一翻,四只白眼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张野而去,同时更异口同声的对张野吼了道:“你那是帮她呢!”
张野顿时恍然,一拍大腿,对着月姥喜道:“是啊!我骂你可是为了替你打破迷障,如何不是恩德?”
月姥却是恨恨的瞪了女娲和后土一眼,先对两女嗔道:“多管闲事!你们怎么这般维护与他,吃他亏还吃的少了?而且他就当真那么好?”
怒完,这才又反问了张野道:“我求你替我破障了么?若不是你强行把我拘回,怕是我现在已经在太yin星了!况且,宇宙洪荒,万事万物都是由你老人家的元神分化而来,你救我就好似救自己一般,哪里能算作恩德?你还有承担没有?”
只这几句,不但说的张野哑口无言,便是女娲和后土等人也总于明白了月姥和张野抬杠的苦心。
原来月姥打破执迷之后,心境竟然超过了在场的众人一大截,却是“发觉”了张野这个至道的些许“不妥”。
在月姥看来,若说自己以前当真是不敢承担的话,那么张野他老人家却是索xing就是把“承担”这两个字从自家字典里删除了——不然,为何张野这个至道怎么从来不做正事呢?
于是,为了稍稍报答一下张野的恩惠,月姥便也学了昨晚张野那般直指本心的方式反问了张野,希望他老人家至少也能得到点启发。
可是月姥又哪里知道,不说她现在的心境还不算完满,即便是她当真将自身心境修炼的彻底完满了,那也不过是完满了张野无数元神分身中的其一,更距离张野这个至道心境至少十万八千里!
所以,坐井观天的月姥又如何能晓得至道行事的奥妙?
至道行事讲究的便是随心所yu,而张野一直以来却正是如此。
不论张野当初一心谋求圣位还是如今这般游戏封神,他每一次都是想到什么便做了什么,从来不曾违背本心,而天下间大势的走向也就在张野胡闹似地游戏中润物无声的定了下来。
所以,若是张野当真受了月姥的什么“启发”,学着大道和天道一般正经八百的做事了,以他老人家的xing格,怕不是天下大乱,便是到了世界末ri。
毕竟,谁见过一个真正成功的上位者凡事事必躬亲的呢?
不过幸好张野一贯神经大条,因此别看他老人家闻言之后在那里愁眉苦脸的低头沉思,可是他琢磨的内容却是和月姥的期盼压根就风马牛而不相及,他只是在犯愁如何才能打击了月姥的“嚣张气焰”,让自家痛快了才好。
所以,等到大伙儿千呼万盼的听他老人家开了口时,就见着张野一面指着那个从月姥眉间硬拉出来,一直浮在大殿正中的光球,一面得意洋洋的盯着月姥道:“那这个又怎么说呢?我替你和后土了解了因果,这总算是有恩与你了?”
不说众人闻言顿时便瞠目结舌再也说不话来,便是月姥也如同死了孩子的寡妇一般,再也没了任何的指望。
大伙就那么一言不发的一边瞅着张野纳闷,一边更在心中纠结万般的琢磨了:你老人家让我们说您什么好呢?说你呆头呆脑,你老人家面子上过不去;可是说你大智若愚的话,我们会有些良心不安呐?
张野见大伙都不说话,还以为自己当真说中了,更是欢喜之极,连连催问了月姥道:“如何?你还有何话可说?”
月姥这会儿心都沉到海底了,哪里还会有心思和这位抬杠?
于是月姥随口就有气无力的敷衍的张野道:“是,是,您老人家对我有恩,有大恩!小女子在这里谢过——这样总行了?”
张野见她这般模样直接就皱起了眉头,大为不满:“你没有诚意啊?”
月姥这时候也实在有些头疼张野,更不想和张野这个愚不可及的至道较真,连忙岔开话题,指着那个光球就有些好奇的问了张野道:“敢问至道,这是何物?”
张野原本还想拿乔,怎奈大伙似乎也都对月姥的问题极为感兴趣,不愿惹起众怒的张野只好一翻白眼,瞪了月姥一眼,才冷冷的回了道:“这是‘我’!”
“你?”众人都糊涂了。
月姥更是讶异之极的急问了道:“这是从我体内出去的东西,如何会是你?”
再一回想了一下张野平ri的为人,月姥却是悚然而惊,一张俏脸立马就白了,羞怒交加的指着张野就厉声责喝问了道:“莫非你一直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或者你是在报复我?”
月姥这话里的意思大伙儿一听就明白了,更是觉得月姥的猜测极为靠谱,至少也八、九不离十。
于是疑心大起的众人便由月姥带头,集中起了眼神,如同探照灯一般的瞄准了张野。大有若是他老人家不立即给个满意的答复,众人便要“造反有理,革命无罪”的架势。
一见众人的模样,特别是身边两只母老虎的眼神,张野顿时就慌了,连忙双手乱摆,辩解了道:“月姥你都想什么好事呢?我若是为了报复你,想要偷窥你还用得着这样麻烦么?只要我老人家愿意,那还不是想怎么看就怎么看?而且以前你多少也算是后土的分身,样貌又和后土极其的相似,所以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和对后土妹子有非分只想能有多少的区别?”
张野其实是想说:自己若是对月姥有什么非分之想还不如对后土有非分之想呢——也就是想表明自己绝无此心。可惜张野一着急,言语措辞之间却是来不及琢磨,因此众人都听的差了。
大伙儿闻言只是稍稍一琢磨,当场就给张野拍板定罪了:得!想不到他老人家还有些气魄,居然敢作敢当——不但当着两位圣母娘娘的面便这么痛痛快快的认了,而且还把自家的手段和动机都给一块儿说的明明白白,当真可谓是sè胆包天哇!
先就动机而言:首先,张野他老人家却是承认对后土娘娘有非分之想,而这也绝对符合实情,又因为月姥和后土娘娘的相貌极其相似,以至于案犯动心;其次,该案犯又以月姥是后土娘娘分身的来历为借口,故意混淆其中区别,是为掩耳盗铃,其心可诛!
至于手段那就更清楚明白不过了,他老人家自己不是都说了么,那是“只要我老人家愿意,那还不是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一时间,坐在下面的众人那真是群人汹涌,群情鼎沸,而张野身边的两位母老虎更是立马群雌粥粥,义愤填膺;等到张野再看了一眼身为“受害人”的月姥,他老人家立马就心凉了半边:这世道可当真是群魔乱舞,而我老人家怕即将被群起而攻之啊?
只有作为跟随张野最久的冥河和禄玄一面随着大伙讨伐张野,一面却是有些怀疑:有点不对劲啊!老爷他老人家以往不是一向有sè没胆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