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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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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洪胜第二次来,是来送子弹的。
    自从新军时时有内部骚动的传闻,加上派遣的新军在资州起事,杀了四川总督端方。武昌督署日前下令,各营一律收缴子弹,训练射击时方按数发给。这样一来,新军弟兄,人人手里都没了子弹。
    10月9日,下午五点,邓玉麟与杨洪胜赶到工程营,召见总代表熊秉坤。会中弟兄都知道有大事发生,三三两两聚在营房外,听消息。
    果然。邓、杨一走,熊秉坤立即召集各棚棚目,告:汉口试验炸弹失慎,孙武受伤住院,名册落入督署手中,现正大肆搜捕党人。军事指挥部决定今夜起义。具体到工程营,熊传达了方才三人密商的四点:(一)肩章反扣,右臂缠白绷带以资识别;(二)全副武装,不带背囊以轻装;(三)工程营关键任务是占领楚望台军械所,再派兵迎南湖炮队进城;(四)今夜口号是“同心协力”
    熊秉坤说,他已经派支队长郑挺军前往楚望台军械所通知那里的同志。
    “我们没有子弹,怎么举事?”
    “杨洪胜大哥等一阵会送子弹来。你们先准备着。”
    一个钟点后,杨洪胜又出现了,又走了。我们再度聚集到熊秉坤的营房内。
    “子弹只有两盒。”熊秉坤一面说一面将盒里的子弹倒在床上“我留六粒,余下你们拿去,会中同志每人三粒,有多的,挑那平日胆子大,跟长官时常争执不服的弟兄,各发两粒。”
    我们出门的时候,熊总代表追了一句:“倘若官长不反对起义,我们决不故意残杀。”
    按交代,10月9日当夜城外炮队一响,工程营便立即举事,向楚望台进发。
    九点半,营房按例熄灯就寝。但是谁都没敢睡,穿着衣服靠在铺上,也不敢说话,单等着炮声。
    可是,一点,两点,三点一夜过去了。也没听见炮声。
    天蒙蒙亮,拉开门往外一偷瞅,营门口,操场上,全是人影,再仔细看,大都是排长以上军官,个个荷枪实弹,来回巡查。看样子,也是一夜没睡。
    营里弟兄,不管参没参与起事的,心里都在犯嘀咕。吃早饭的时候,很多人拿眼看熊秉坤。他就坐在我们这桌。
    熊秉坤也是眉头紧锁。他同样一夜未睡,也没等来炮声。更糟的是,今早才听说,左队的任振纲被抓起来了。
    任振纲是支队长,平日很受排长信任,也没怀疑过他是革命党。昨夜督署密令戒严,人手不够,排长去找他参加巡查,谁知进门一看,他军服整齐,右臂还缠着白布,排长大吃一惊,立即上前夺下任手里的枪,发现枪里有子弹两粒。这是预备起事无疑。于是营长下令,立即拘禁任振纲,并且各营排查。风声一出,领到子弹的兄弟都把子弹丢掉了。
    对着面前的馒头稀饭,谁也没有胃口。但早饭是讨论的最后机会,众人一边装着咀嚼,一边催熊秉坤赶紧想办法。
    有什么办法可想?城内外消息完全断绝。杨洪胜本来说再送炸弹来,一去也没了消息。昨夜炮声未响,起义已是凶多吉少。
    熊秉坤咬了咬牙:“昨天我和邓、杨两位大哥计议过了,不动手是死,动手可能还能拼一下!军械所藏着弹药,是起义成功的关键。我决定:下午动手!”
    一桌子人都说不出什么话来。也无人反对。
    “这样,现在早饭时间,官长都在外面巡查。你们分头告诉各队代表,就说我们接到总机关命令,要求工程营首先发难,夺取军械所,才能向全军发放弹药。就这样,定在下午三点晚操时发动!”
    “可是,还是没有子弹”
    “唔,是个问题先布置下去实在不行,只能徒手夺枪了!”
    等到上午十点,城里倒是传来了消息,杨洪胜的首级,和刘复基、彭楚藩的一起,挂在了督署辕门旗杆上。
    不动手,真的就是等死了。但子弹仍然是个问题。
    第二棚的吕功超突然站了出来:“子弹我家有!”
    “你家哪来的子弹?”
    “我哥子是吴元恺营长的马弁,他们营从北通州回来解散了,我哥子把一些子弹交给我嫂嫂保管,他去了四川”
    这种时候哪管你哥子嫂嫂的,有子弹就成!
    熊总代表心思细密,派了三个人,分头往吕功超家盗取子弹,叮嘱他们不要一起走。回营时间要有先后。
    十二点,子弹取到,共有六盒。这样每人都分得九粒以上,士气大振。
    下午接到命令,晚操取消。发难时间只能后延到头道点名后,七点钟左右。
    我被派到军械库去,与守库同志联络。
    七点钟,工程营那边枪声大作。起义终于开始了!
    我与军械库罗炳顺、马荣等同志正要往外冲。门开了,军械库监视官李克果出现在门口。
    他一眼就能看出我们想干什么。“到院里集合!”
    我们走到院子里,看他有什么话说。
    李克果人不错,平日也和气。此时他脸上倒不见得有多紧张,仍是慢慢地说:“咱们在工程营共事也有五六年了,大家能听我说句话吗?”
    嗡嗡声渐渐小下去。众人攥着手里的枪,听他说。
    “外面这么喧哗,你们都听见了吧?”
    “听见了。”有稀稀落落的回答。
    “本监视官替你们考虑:外面来的要是不法匪盗,你们守库责任重大,当然要奋力抵抗;如果来的是正规军队,你们人少,不如回避吧。”
    罗炳顺灵机一动:“我们一粒子弹未见,咋能抵抗?”
    李克果挥了挥手,管库工人将库门打开,搬出子弹两箱。“你们分吧!”
    军械库的大门打开了,一群人在火把的照耀下出现。都是工程第八营的同志弟兄。
    军械库守卫士兵立即举枪,扣扳机,子弹如成群的夜枭嗖嗖地飞。
    不过,子弹都射进了夜空。
    涌入门口的火把越来越多,有人开始喊口号“同心!”
    这边就有人答“协力!”
    我听见身后的李克果叹了一口气,悄悄地隐没在黑暗中。
    军械库是我们的了。武昌也将是我们的。
    楚望台的火光映红了夜空。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十里开外的长江之中,一艘即将启碇的招商轮上,乘客都在看着楚望台的大火,窃窃私议。人群里,站着一个影响日后大局的关键人物。
    他叫张謇,甲午恩科状元,钦赐进士及第,翰林院修撰,江宁文正书院山长,商部总顾问。大清朝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天下未乱蜀先乱
    上午八点钟,铃声哗啷当摇过,川汉铁路股东会又将召开了。
    不料代表股东罗纶登台报告:“现在有个好消息,督署派了一位军官来说,顷接阁部电报,持督部堂名帖请我们即到督署去商量办法。赓即回来报告情形,希望大家不要散会。”大家都说好,于是几名股东代表离席而去。
    刚吃过的早饭还没消化,大家乐得喝茶,吐痰,冲壳子。一位川汉铁路公司职员溜了进来,对着几位相熟的股东低声说:会场门口都是军队,进来出去都不准,可能要搞事。
    搞事?啥子事?赵尔丰那个老杂皮,未必敢把哥子们抓起来!
    但是代表们久出不归,会场里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嗡嗡地多了起来。洪雅县有个代表叫王小舟,表示他愿意打电话去四川总督府问问情况。
    王小舟打完电话回来,说:叫通了督署,要给刚才去的几位代表讲话,对方说请不来,又说随便请一位官长来。他们请了周善培周臬台来,我跟他是熟人,就问几位代表哪时候回来,满会场都在等他们报告。周臬台说,代表们正在谈话,一时回不来,请代表股东们多等一下子。
    这一等,就等到了下午。七月天,热得很,会场内又没有吃的喝的,茶水倒有,越喝越饿。代表们饥热交迫,忍耐不得。有些人就想先走,哪知一出门就被人堵了回来。一位军官上台报告:“今天外面突发生暴动捣乱情事,已宣布戒严,街上交通断绝,这个时候出去很危险,请代表们解严后再出去。”
    代表们大哗。但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兵根本不跟你说理,他只负责扛把枪守住门口。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沸反盈天。当然也有人想再打电话去问督署,这番却打不通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饿了一天的代表们连吵架的力气都没了。有人拿出钱,要看守的士兵帮忙出来买几块锅盔牛肉点下心,回答是:你们搞罢市,通街店铺都关门了,而且全城戒严,哪里还有啥子锅盔卖?
    终于可以走了。封堵会场的军队荷枪而退,走出公司大门,街上站岗的军警也撤走了。但是街上没有行人,只有若有似无的月色隐现。代表们搭帮结伙地回宿处,听得更鼓已经敲了三更。
    他们不知道,已经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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