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并无。”
淅淅沥沥的雨水声压抑着躁动情感,让一切野望藏匿在平静之下。傅寄秋并未回应这句调侃,姿态从容说“你可以出去见他,我在屋内等你。”
“啊那我现在出去”连星茗道。
傅寄秋“嗯。”
连星茗作势欲起,屋内霎时间安静了,傅寄秋无声无息地抬眼看着他。
静谧对视几秒钟,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一股焦灼的拉锯感。连星茗笑出声,喊冤道“我看不明白了,你这是想让我去,还是不想。”他又坐了回去,从牛皮纸中取出马奶糖糕掰成两半,一半自己吃,另一半娴熟塞入傅寄秋口中,含糊不清继续“给个准话,我听你的。”
傅寄秋将干涩的清甜吞咽下去,道“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连星茗“不然呢你都不高兴了,我犯不着惹你不高兴。”
这句话语气说得平淡,但在有心人的耳朵里却宛若惊涛骇浪。就好像潜台词中为他套上了一层暧昧的名份。
多让人心动。
“我并非不愉快。”傅寄秋沉吟道“魂灯一事前因后果尚不明确,你定然好奇,想要去刨根问底。此时不愿意见他,一方面心存恼怒,另一方面碍于我在,”说到这里,他很是停顿了一会儿,才道“不必顾忌我,我不想管控你的交际与生活,让你像年幼时修仙那般有窒息感。”
嘶,他这是在吃醋说反话,还是没吃醋真这么善解人意啊。这次就连系统这个历经风帆的狗头军师都捉襟见肘,无法判断。
连星茗急道“不行啊,你不管我谁管。”
傅寄秋微愣,偏眸。
连星茗摸了摸鼻子,焦急摆手道“这和小时候完全不是一个概念的呀小时候是被强迫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当然难受。现在,现在我不知道,反正我看凡人夫妻都会管对方的交际,甚至为此吃味吵架的都不胜其数,那样才正常”他仔细想了想,发觉若不被管着,反而才难受。
话都没说完,傅寄秋打断“星星。”
连星茗疑惑,“嗯”
傅寄秋清俊的瞳孔一眨不眨盯着他看,道“在你心里,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连星茗张了张嘴巴,一下子就被问沉默了,外头的雨势好像变小了不少,从淅淅沥沥变成叮咚叮咚,敲响人潮湿的心弦。系统在他脑袋里尖叫好好回答这是压轴题,我劝你好好回答
连星茗也想好好回答,慎重去回答。可傅寄秋没有给他组织辞藻的时间,声音平和道“方才我去市集寻找马奶糖糕,在外貌上做了些伪装,凡人与修士认不出我。大街小巷上的所有人都在我面前揣测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们说什么了”
“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揣测这件事本身,就代表不清不楚。”傅寄秋喉结上下动了动,也只有这个时候才暴露出微末的情绪,“而我不想在你身
边,始终当一个不清不楚的人。”
师兄怎么会认为自己“不清不楚”呢连星茗确信自己已经表达过心意了,说从小就喜欢他,也与李虚云等人第一时间割席。
为什么师兄还是会没有安全感
他在心里询问系统。
系统遗憾地表示你们现在进阶了,我这个母胎单身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感情问题,你看着办吧。
连星茗不想看见傅寄秋露出这样神伤的表情,师兄是一位纯阳之体的剑修,剑修就应该一往无前,他试探道“要不,我们成婚吧”
傅寄秋眼底微闪,一动不动看着他。
连星茗道“你是觉得旁人会误解我们的关系吗还是觉得这一切都迟迟没有落定下来,随时都可能存在变故”他摸不准傅寄秋心里在想什么,道“若真如此,我现在就可以随你一起昭告天下,说你我喜结连理,说我喜欢你。和天底下所有人说,我这辈子只喜欢过你。”
“”
傅寄秋定定看了连星茗许久,突然弯唇笑了一下,良久又叹了一口气,抬手拢了拢后者耳畔碎发,“算了,是我太心急了。”
不知道是不是连星茗的错觉,他觉得师兄好像有些失落。
你师兄想要的好像不是成婚,系统也疑惑听他刚刚说的那些话,意思难道不是想要个名份嘛。
连星茗你说话好难听,什么名份不名份的。
系统言归正传,他要的不是名份,也不是你的身体,那就只能是你的心了。可你已经说过喜欢他了,他却还是觉得不够,那么真相只有一个他没有感觉到你的爱。
什么
一定有什么地方,让他觉得你没有对他敞开心扉,觉得你所谓的爱只是嘴上说说,你自己其实也不清不楚的。系统想了想,问你说会不会是你从来不对他吐苦水的缘故
连星茗险些没绷住表情你,呃,你认真的嘛。
系统当然认真的啊宿南烛挖苦你师兄是怎么挖苦的他说你不和你师兄交心。仔细想想的话,你每次遇到难受的事情都自己消化,从来不和你师兄说,可你以前会对白羿和皇姐说。系统越想越觉得非常正确,它不禁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拍手叫绝,催促道一定是这样没错相信我,你对他吐吐苦水就好了,让他感觉得到,你需要他的陪伴。
连星茗心底一万个怀疑。
他觉得系统的提议简直是不靠谱它妈给不靠谱开门,不靠谱到家了。
但过往无数次的经验告诉他,系统的判断大多数时候都是正确的,哪怕再离谱他都可以一试,虽说如此,可我没有苦水能吐啊。
系统白羿离开你不舍不得吗
连星茗自然舍不得,但是他是轮回往生,又不是堕入无边地狱。
李虚云私藏曙曙魂魄死活不告知于你一事,你不气愤
自然生气
寒荷背刺,还给你扔下了一个这么艰巨的选择题,你不觉得为难嘛。
为难。
系统又问了几个问题,通通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最后牙根痒痒无奈道你瞧,你还说自己没有苦水能吐。你的伤心舍不得、气愤为难全部都自己消化,从来不和傅寄秋说,表面上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你这样谁能感觉得到你的喜欢啊,只会觉得自己不被你需要。
连星茗也觉得十分无辜。
他小时候的确会把喜怒哀乐告知亲近之人,只不过后来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慢慢的就学会了隐藏。
他问你确定是这个原因
系统老神在在确定以及肯定。
他心中怀疑,实话实说我觉得你这个想法不太靠谱。
系统被他气笑,道我比你靠谱一万倍。
他俩对话时,傅寄秋垂着眼帘收拾狼藉的桌面,连星茗看着这样的他,突然开口轻声说“你没有不清不楚。”
傅寄秋手上动作停顿了一下,视线滞在虚无处足足三秒钟之久,才抬眼看向他。
连星茗默不作声在桌下牵住傅寄秋的手,指尖探入其中挠了挠后者的掌心,是年幼时撒娇的亲昵姿态,温热与冰冷交叠,能感知到气氛在无端战栗。两个人手握着手,好似都很紧张,害怕对方会说什么,又期待对方能说出什么,连星茗看到傅寄秋嘴唇动了动,情不自禁坐直了些
轰农舍外突然传来一声落地巨响,是裴子烨的声音,“连摇光”
“”连星茗深深闭了下眼睛,心里暗骂了一句。
重要时刻,怎能在这个时候搅局
他真的好想知道傅寄秋刚刚想说什么。
对视一眼,傅寄秋道“恐是泄漏了行踪,被他发觉。”说罢去推门,连星茗将桌上热腾腾的马奶糖糕收入储物袋之中,也跟着走了出去,他有意不去看被雨淋湿的李虚云,只倚靠门框假笑着问裴子烨,“找我有事”
两日不见,裴子烨一副风尘仆仆之状,乌黑的高马尾衬着俊脸铁青。
他支支吾吾几声,顾左右而言他,最后道“你这地儿不错,藏得深。难怪都找不到你。”
连星茗不与他废话,“找我什么事”
裴子烨抬手挠后脑勺,很是焦虑的模样。他一定是有话想说,但碍于情面说不出来,搬了个借口出来,“我,咳咳,我就是想问问你俩,那天你们找到的那个小女孩,是在哪发现的。”
“什么小女孩”
“就是你们那天带进城的那个。”
“你是说小荷”连星茗回忆了一下是在哪儿捡到小荷的,他认路,若是让他重新走一遍,他能找到那个地方,但深林又没有标志性建筑物,光凭嘴巴说还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他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裴子烨说“连云城里丢了二十多个小孩,小荷是其中之一
不是,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弄丢的。还有你,李虚云,你那天不是也在场吗,你从头听到了尾,怎么也这么惊讶。”
李虚云道“小僧只是没想到,已经三日过去了,竟还未发现他们的行踪。”他们这四个人里,李虚云形貌最为惨淡,浑身上下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不过他外貌长得俊,心态从容倒也不显得有多狼狈,偏头冲连星茗道“若是从发现小荷的地方向周围找,应该能更容易地找到。连施主,你愿意带路么”
连星茗像没听见,不搭这个腔。
“三天没找到,又是一群孩子,恐怕都有伤亡了。你们做事效率有待提高。”
李虚云遭了冷遇与忽视,脸色微微泛白。
裴子烨意外将视线在他们几人之间转悠了一圈,心中了然这其中的暗流涌动,也不点明,道“寒荷约你在鬼门关前见,你怎么还在连云城。”
连星茗“还有十三天,急什么。”
裴子烨风风火火道“哦,那你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一句话,能不能带路。”
人命关天,连星茗道“能。”
说罢走上前攥住傅寄秋的手腕,拉着往农舍外走。裴子烨跟上,后方又有脚步声。
李虚云竟也跟了上来。
跟着就跟着吧,多一个人也没什么,裴子烨没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哪知前方的傅寄秋身形顿住,持剑回望道“止步。”
李虚云顿足,看着他。
傅寄秋面色不动,瞳色幽深。
“”两人之间还隔着个裴子烨,当机立断闪身到一侧,怕被殃及。
可这两人没有动手的意思,都只是面无表情盯着对方看。李虚云抿唇道“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连施主说,若不说出来,会耽误正事。”
傅寄秋“那便现在说罢。”
李虚云显然想单独交谈,闻言露出迟疑之色。他又看了好几眼最前方那个始终没有回头的身影,距离明明很近,却仿若隔着崇山峻岭,良久,他妥协了,脸色苍白道“魂灯乃梵音寺神器,能够收集亡者魂魄。相传若是悉心照料,便能够白骨生肉、起死回生。然,小僧已照料魂灯数年之久,迟迟未能成功,想来这传说的真实程度有待商榷。”
这是在变相地提醒连星茗,魂灯只是一个念想,一个承载着曙曙的念想。
李虚云继续道“连施主,当年谎报你弟弟的死讯,致使你错失救下他的机会,是鉴真之过错。你要杀要剐,鉴真悉听尊便。”他沉默了很久,又说“我我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也许你已经不记得了,很多年前,是你将我从泥潭中解救,我这条命都是你的。我我一直都十分感激,”也许还有其他更隐秘的情愫,他不敢说,“想要报答你,未曾想一念之差,让你痛苦至今。”
很多年前,年幼的李虚云流浪在街头,九死一生。是连星茗像一束光般从天而降,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
那年佛狸未亡,连星茗衣着尊贵,仙气飘飘,笑容都满载着少年人专有的青春肆意。
“李虚云。”
前方突然传来连星茗冷淡的声音。
他愿意对话,这让李虚云意想不到,显然在场另外两人同样这样想。三道视线高度集中在连星茗的背影上,等待着下文
不似年少时那般意气风发,他如今穿得十分低调,只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衣,头顶除了傅寄秋送的青色发冠,再无其他装饰品。明明化繁为简,可这样的他却让人感觉比从前更难接近,更加的难以琢磨,就像一缕攥不住的微风。
树叶扑簌簌落下,有一片粉色花瓣被风悠起,连星茗侧眸盯着那片落到泥地中的花瓣。
“当年,我真应该让你烂在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