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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唱歌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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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乡多山,群山连绵,碧峰叠翠,山石峥嵘,那漫山遍野的山石开采出来便是山里人修房建屋最好的材料,以开山采石为业谋生的石匠这一独特的行当于是也就应运而生了。
    “嗨嗬佐,嘿佐,夯彻,嗨嗬佐,嘿佐,夯彻”那发自灵魂深处的怒吼,从大山的深处,穿透岁月的纸背,划破时空的隧道,深沉而辽远,高亢而沧桑,大气而磅礴,悠悠地传来,缠绵悱恻,荡气回肠
    小时候,我家屋前对面的大山便是一个天然的采石场。每天黎明晨曦初露直至夜幕万家灯火次第亮起之时,依旧可以听见那采石场里的石工们从早到晚怒吼而出的各种各样的采石号子,尽管岁月流转,号子声声却依旧宛如故乡烟雨深处的杜鹃啼血,至今依旧刻骨铭心地响彻在我的耳鼓与灵魂深处,难以磨灭。
    现在想来,要当石匠,其实那时也并非是所有的人想当就能当得了的。当石匠最起码的入门条件首先得是力气大,力气大才能够开采得动石头,抬得动石头。其次必须还得技术好,没有一番过硬的本领和技术,要想从悬崖峭壁的山崖之上开采出一个一个完整的石头来,并将石头抬下山来,那简直无疑于就是一件类似于老虎吃天一样难以想象的事情。其实,这些都并不是留给我印象最为深刻的记忆。其实,在石匠的这一行当中,更蕴涵了很多的规矩和讲究,尤其是从石匠师傅们口中吟唱而出的各种号子,更是充满了独特的民间风情韵味与无穷的人生哲理。
    石匠采石的工作往往枯燥而艰辛,深山之中,沧桑而荒凉,简单而重复,春华而秋实,寒来而暑往。每天一大早,三五成群的石匠们便要拿上錾子、钢钎、大锤、二锤、手锤、踅子等等石匠行当独特的工具进山,进得山里,石匠中带头的掌墨师傅先要率众人拜敬天地和山神,掌墨师傅唱道:“手拿大锤来开山,钢钎一碰往里钻。玄女娘娘制墨线,老君先师制锤錾。打开顽石十八片,打得主家心喜欢。”但凡新觅得石场,先得拜祭山神,不然得罪了山神,后果不堪设想。在掌墨师傅的带领下众人跪倒在地,石匠掌墨师傅先烧上一把火纸,然后将事先就准备好了带来的大红鸡公杀了,将喷薄而出的鲜红的鸡血喷洒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算是祭了天地和山神,以祈求神灵保佑众人在采石之中平安无事。
    上得山去,各自觅得一方山崖,手锤挥舞,石花飞溅。遇上巨石,便打进踅子,擂起大锤,喊起震天怒吼一般的号子“嗨嗬佐,嘿佐,夯彻。嗨嗬佐,嘿佐,夯彻”排山倒海,横空劈天而来,一锤一锤地从天而降,砸得整个天地都仿佛在地动山摇一般,那种擂起大锤开采巨石的场景,纯粹就是一个又一个充满了无限激情的生命与大自然一起共舞的而发出的震撼与震颤,在力与美的完美结合中,在声与情的浑然天成里,顽劣的巨石应声而开。
    掀动石头,一个棱角分明的石头从高高的山间斜坡石道上翻滚下山。石匠们再四人一组,找来粗粗的绳索将条石的两头捆了,横插上抬棒,起抬石头之前,石匠掌墨师便会唱道:“手拿金绞二丈长,我给主家拴石王。石王抬到华堂上,代代儿孙状元郎。”然后,石匠掌墨师傅又问:“是不是好的?”其中的一个石匠随即便答:“是好的!好的抬起来。弟子把石拴,抬到主人家,荣华富贵万年长!“于是,在一阵低沉的“前转,后援。后援,前转”的抬石号子声里,一个又一个的条石也就从大山深处抬到了欲要建房造屋的主家屋场之前。
    将抬来的条石用錾子一点一点加工成四棱上线以后,接下来便是为修房造屋的主人安装基脚石了。石匠掌墨师傅唱道:“盘古王天地开张,女娲补天剩石一方。弟子今天拿了来,鲁班先师他打方。主家今天下基石,堂中有人把官当。”在众人的一片喝彩声中,石匠掌墨师又继续唱道:“墨斗一条龙,弟子提手中。弹在石头上,百般显神通。墨签一支笔,弟子提手里。今日下石头,事主升三级。墨斗似印盒,内生麒麟角。今日喜气多。尺子原是天平星,先有寸来后有分,一印事主大富贵,二印我们老师尊。蜡儿点得亮堂堂,赞赏主人造华堂,左边立的都督府,右边又立宰相堂。都督府,宰相堂,后代儿孙状元郎。蜡儿点得亮堂堂,赞赏主人造华堂,左边又栽摇钱树,右边又立聚宝盆,摇钱树,聚宝盆,日落黄金夜落银。”
    待到安装堂屋地基石的时候,掌墨师傅又会唱道:“块块石头大又长,主家用来造华堂。从今石王安座后,荣华富贵万年长。高楼大厦从地起,主家从此大吉利。金银财宝样样全,前仆后继代代有。”掌墨师傅然后侧转身子回过头来笑嘻嘻地问主人家:“全不全?有没有?”主人家必恭必敬地回答道:“全!全!全!有!有!有!”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待到为主人家将所有的地基石安毕之日,也就是到了主家答谢和为石匠师傅们开工钱结帐的时候了,掌墨师傅便会唱道:“主家安石四四方,新修一座好华堂。左边住的大财主,右边又住发财户。大财主来发财户,世世代代有官做。今天石头安装好,升官发财代代有。”然后问主人:“有没有?”主人笑嘻嘻地回答“有!有!有!都有!”石匠掌墨师傅也笑嘻嘻地继续唱道:“那好,年年有来天天有,荣华富贵万年久!现过手!”于是,在一阵欢天喜地鞭炮声中,石匠掌墨师傅接过主人家事先备好的工钱,又在早已等候多时的下一家准备修房造屋的人家的恭候中,收拾好各种石工工具,一路风尘仆仆而去了。
    岁月流转,如今的城市和乡村,满眼映入眼帘的几乎均是一片钢筋混凝土的森林世界,鱼鳞似的青瓦片,光溜溜的青石板,雪白的竹篾墙的穿斗木青瓦房渐渐成为了一种遥远而模糊的记忆,那种名叫石匠的独特的行当也随之而渐渐地成为了一道一起走远的岁月剪影。
    “嗨嗬佐,嘿佐,夯彻,嗨嗬佐,嘿佐,夯彻”“前转,后援。后援,前转”但那些发自灵魂深处的怒吼,从大山的深处,从故乡的烟雨蒙蒙之中,穿透岁月的纸背,划破时空的隧道,依旧深深地铭刻在了我的记忆之中,缠绵而悱恻,荡气而回肠
    2012年5月9日2286字记于蓬安嘉陵第一桑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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