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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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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乜娃儿的老汉名叫安聋子。姓康,村里人都管他叫康安聋子。他的真名究竟是什么,当时就少有人知,现在几十年过去,更加渐渐鲜为人知了。
    三十多年前,我和乜娃儿两家是邻居。我家住在公社的左边,1984年公社将我家搬迁到了永兴大桥旁的公路边,原址改建成了公社的伙食团。乜娃儿的家住在公社的右边,也就是电影院的旁边,我们两家相距大约四五十米距离。乜娃儿的家是三排干打垒土墙房子,房上盖着厚厚的稻谷草,低矮而潮湿,墙上还有裂缝,仿佛饥饿的人大张着的嘴巴一样。茅草房前有一块小小的地坝,那地坝仿佛从来都像是一块烂田一般湿漉漉的泥泞。泥泞的地坝泥地上随时都可以看见三三两两的鸡鸭来来往往乱七八糟的脚板印。
    乜娃儿一家四姊妹,上面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乜娃儿长得黝黑黝黑的,个子不高,但很结实,一双眼睛小小的,常常咧开一张大嘴嘿嘿地笑,一笑的时候,露出两排雪白的牙,看上去更像一个非洲人。乜娃儿和我年纪相仿,因为我们在家中都排行老幺,因此,我们两人很耍得来,小时候,我也常到乜娃儿家里去耍。他家茅草房子的土墙上常常可以看见挂着乌黑的蓑衣、斗篷,以及镰刀等物,最引人瞩目的是土墙房子的堂屋屋角放着的一副赶鱼用的鱼网。那种鱼网现在已经很少见了。整个鱼网呈三角形状,鱼网的开口用一根树枝弯曲撑成三角形状,上小下大,从前到后又用一根树枝横着将整个鱼网撑持开来,这就构成了一个鱼网。另外还有赶鱼用的咆筒,咆筒是用手臂粗细的竹子烤热后弯曲而成的,也是三角形一样的形状,竹筒上套着一连串小竹筒,轻轻一抖动便会发出“哗啦哗啦”洪亮的声响。
    每每一遇到落雨天,溪河水涨,乜娃儿便会披上一张蓑衣,肩上斜挎上一个和半个上身几乎一般大小的笆篓,手提鱼网和咆筒到小河沟去网鱼。我就常常跟在后面,站在小河沟上看乜娃儿如何网鱼。说是网鱼,其实很不确切,准确地说应是赶鱼才对。只见乜娃儿将三角形状的鱼网用左手按在小河沟浑浊的水流中,然后,用右手提起咆筒在水中上下左右使劲抖动,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掌控着咆筒在水中的旮旮旯旯里四处扫荡,咆筒发出“哗啦哗啦”巨大的声响,受到惊吓的鱼虾等等从石头缝隙和水草中仓皇蹿出,甚至跃出水面,飞溅起亮晃晃的水花。乜娃儿兴奋异常,两眼放光,仿佛吸食了冰毒和打了鸡血针一般亢奋不已,手提咆筒在水中更加使劲地赶,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鱼网迅速提出水面“哗啦啦”的水花飞溅,迅速从网眼里瀑布似的往下流干,被赶进鱼网的鱼虾突然失去了水的庇护,在网中惊惶失措,上下左右活蹦乱跳。乜娃儿往往这时候脸上露出狡黠的微笑,迅速将手伸进鱼网抓住或大或小的鲫鱼、乌鱼、川子鱼等等,然后动作熟练地往背在身后的笆篓里一甩。接着又将鱼网按进水里,舞动起咆筒接着继续赶起鱼来。
    乜娃儿赶鱼的技术非常高超。其实,乜娃儿老汉更有一门捕鱼的独门绝学。乜娃儿的老汉名叫安聋子。长得黑瘦黑瘦的,个子不高,眼睛也是细小细小的,看人的时候,双眼几乎眯缝成了一条细缝,但那细缝中迸射而出的目光却是十分的有神。乜娃儿的老汉有一柄一米余长的鱼叉,小手指一般粗细,就如一根细细的钢筋,顶端极为尖锐锋利,有弯曲的倒须。那时候在永兴河里,一年四季都仿佛可以看见乜娃儿老汉在河里叉鱼的身影。
    乜娃儿老汉捕鱼很是特别,他赤裸着黝黑而光亮的上身,下面只穿着一根青黑颜色的窑裤,手捏一柄细长细长的钢叉,人在河里沿着河岸石壁一路缓缓前行,时而潜入水里四处摸索,时而又突然从水里“扑哧”一声冒出水面,时而神情凝重双眼紧盯河面,就在大家不知他究竟为何如此这般之时,只见他右手手捏鱼叉高高向后举起,然后突然猛地向水中扎去,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一般地向前使劲一捅,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迅速地往后一拉,然后飞快地将鱼叉提出水面举在空中,只见细细的鱼叉尖上竟叉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平日里,我们也常常好奇地去询问乜娃儿老汉是如何叉鱼的。他也会很悠闲而得意的告诉我们,其实叉鱼的关键不在于叉,而在于在水中寻找鱼藏身的石缝和洞穴。只要找准了鱼藏身的洞穴,然后张开一只手靠在洞口,再用鱼叉使劲往洞里一捅,就把鱼儿叉住了,叉鱼的关键在于要屏气凝神沉得住气,叉鱼和做人做事都是同一个道理,无论任何时候,都要沉得住气,方能获得成功。鱼都狡猾得很,不然一听到响动就会跑得无影无踪。
    记忆里,乜娃儿的老汉叉得最多的就是一种叫做黄丝壳的鱼,乜娃儿的老汉常常将叉到的黄丝壳拿到街上去卖,卖了换回米面盐巴等物拿回去贴补家计。
    不过,乜娃儿老汉也有失误的时候,有一次,不知是什么原因,在叉鱼的时候,鱼叉竟然叉穿了蒙住石缝的左手,顿时鲜血淋漓,乜娃儿老汉忍痛爬上河岸,跑到公社医院,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将鱼叉从左手掌中取出。从那以后,街上的人每每一见到乜娃儿老汉的时候常常戏噱他道:“安聋子,今天是不是又叉到了一条一百多斤重的大黄丝壳啊?”
    听到这里,乜娃儿的老汉便不开腔,仿佛犯了错误的孩子突然被老师当场逮住了一般。满脸涨得通红,嘴唇嗫嗫嚅嚅着什么,但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隔了不过月余,在永兴河里,每天大老远依然可以看见乜娃儿老汉手执钢叉叉鱼的黝黑而光滑的身影。
    突然有一天,天刚麻麻亮,只听见永兴公社茧站下面蜿蜒的小路上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同时也有稀稀拉拉的放鞭炮的声音隐隐约约但又非常清晰地传来。
    后来得知,是乜娃儿的老汉死了,放在一口薄皮棺材中,请来村里的人一大早帮忙抬出去埋了。问及是怎么死的,有人说,不是死于叉鱼,是死于摘南瓜。他家屋后山坡上结了一个南瓜,乜娃儿老汉就去摘,雨后路滑,一不小心跌倒,怀里捧着南瓜,和南瓜一起呼噜噜地滚下山坡,不知道身上什么地方拌了一个眼,血流不止,和怀抱中的南瓜一起抬回家里就死了。
    时间一晃,尽管几十年时光转眼就过去了,但我依旧常常情不自禁地就想起了他们来。
    2015年7月14日记于蓬安嘉陵第一桑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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