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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章 时鸟声变,草新土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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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微西风里,几点寒鸦,妆得天地好似云笺锦中色。
    桐间露落,柳下风来,惹得四人同时打了个机灵。
    ......
    刘彦、赵于海、张茛淯三人的祖先刘备、赵云、张飞,发迹于乱世之中,拼杀于汉室倾颓之间,在枭雄并起、群雄逐鹿的东汉末年,重新恢复了汉家神迹,上演了一场场君臣大义。
    岁月不待人,倏忽百年过去,曾经的君君臣臣已经作古,留下的,只有望不尽的春潮与红尘。
    面对刘彦的真心夸赞,赵于海、张茛淯两个武痴没有反驳自谦或是阿谀奉承,两人仅是低头拱手不语,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场面虽然有些尴尬,可见惯了千人千面的天子刘彦,面对赵于海、张茛淯两个的木讷,却习以为常,他面不改色,侧头看着吕铮哈哈大笑,道,“刚直之臣,不为言语所动,仅擅谋国事,而今一看此二位将军,方知先帝手下能臣无数啊!当真是堂上谋臣尊俎,边头将士干戈!”
    刘彦不轻不重的马屁,让赵于海、张茛淯两人脸上同时一红,泛起两片红霞,显得有些害羞。
    这一幕,看的刘彦忍俊不禁。
    瞧见两名声威赫赫的武夫露出小女子一般的娇羞笑容,丞相吕铮哈哈大笑起来,旋即继续追捧说道,“百余年前,三国鼎立、乱世纷争,武将多如牛毛,曹魏有五子良将开疆扩土,我大汉自有五虎上将威震天下,而能称得上
    五虎上将者,自然文武双馨,家风一脉相承。”
    吕铮嘿嘿一笑,“由此可见,赵于海、张茛淯自然错不了。来来来,两位,此处风大,我等随陛下移步短亭如何?”
    赵于海、张茛淯同时点头。
    却看眼前一幕,四人齐步共入,似君非君、似臣非臣,在无关痛痒的闲聊中,很快汇聚短亭之下。
    几盏青花瓷杯、一鼎沁心檀香,小酌一杯清茶后,刘彦瞪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目视赵于海,道,“朕记得上次见真定伯,还是在先帝驾鹤之时,近二十年倏忽而过,方谷郡可还清平?真定伯所在的方谷郡真定县可还清平?真定伯身体可还硬朗?”
    “回陛下,近几年,方谷郡民生不见外事,安于畎亩衣食,虽毗邻残暴之邦国,却仿若曲州世外桃源。”
    真定伯赵于海不仅是入境武夫,更是赵家的家主,方谷郡的执牛耳者,多重身份的他,说话做事自然谨慎得体、滴水不漏,方才这一问一答,赵于海不仅隐晦地表明了在自己的治理下方谷郡蒸蒸日上,还隐晦地道出了曲州的祸乱根源,位于方谷郡东方的太昊城,曲州江氏一族。
    说起来,天子刘彦与赵于海虽然近二十年没有相见,但刘彦与赵家始终藕断丝连,可谓打断了骨头连着筋,而天子对赵家,也是极度信任的,不然赵家也不会在庙堂和地方都占据了重要席位。
    老二赵于渊是当今少府,是帝
    国位极人臣的十二卿之一,其浩荡隆恩自不必说。方谷郡是旧燕故地,东临渤海湾,西靠曲州首府太昊城,南临临淄郡,北接华兴郡,先不说其地大物博、人文鼎盛,仅其位置,便是要冲之中的要冲,是中原腹地之中的腹地。
    天子能把这样的核心大郡交予赵于海镇守,且二十年不变,足见其对赵氏一族的充分信任。
    书归正传。
    有刘彦的心腹赵于渊在赵于海背后指点,赵于海非常清楚天子刘彦秘密召其来此的目的,未等刘彦引入正题,赵于海便直接开门见山道,“请陛下放心,方谷郡上有黄天庇佑,中有陛下居中调度,下有我赵家全力盘恒,还有百万黎民鼎力支持,贼人宵小虽隐有肆虐方谷郡之势,但有一郡百姓万众一心,必能众志成城,一时半会,某些乱臣贼子还不能放肆。”
    某些乱臣贼子不言而喻,指的自然便是江氏一族了。
    刘彦喜欢聪明人,听闻此言,他脸上浮现一丝欣慰,怭怭点头,温声如水地道,“方谷郡之事,让真定伯费心了,赵、江两家的恩仇夙愿,再过些时日,朕定会给您个交待。只不过,这五郡平田之事,涉及方谷郡,您看?”
    赵于海没有丝毫犹豫,憨声慷慨答道,“为高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土地本就国恩所赐,今国有所需,臣定顺之从之,以为曲州之先。”
    刘懿平五郡之田,其中包括了方谷
    郡,试问方谷郡第一大世族是哪家?
    答案不言而喻,自然是站在刘彦眼前的赵家。
    所以,刘彦今日在山中秘密会晤赵于海,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要赵于海一个承诺,为刘懿五郡平田,扫清最后一块儿障碍。
    君子一诺似山坚,得到赵于海的承诺后,刘彦微微点头。
    站在刘彦身侧的丞相吕铮,也微微点了点头,紧握着桃木杖的手,微微松了开来。
    倘若方才赵于海开口拒绝,恐怕他早已被吕铮一棒子打的血溅五步了。
    不过,幸好!
    刘彦上前举茶,同赵于海一饮而尽,旋即开口赞道,“赵氏一门历从汉室,涉涂艰难,赖恃忠顺,济于危险,功积既著。朕,钦佩之至!”
    “我张氏,也从未负了汉室江山!”
    两鬓半白、已是孤家寡人的张茛淯不冷不热地来了一句,面色十分生冷。
    赵于海是武痴,却不是人痴,张茛淯刚说完此话,赵于海便自觉此地已无己事,立即拱手言道,“陛下,臣见北风忽起,吹来了飞洒的雨点,一股萧杀之气从山阴面上迎面扑来,怕是有牛马蛇神作怪,臣去瞧上一瞧,为陛下扫除屏障。”
    刘彦点头,赵于海深深一拜,人如一条长龙,潇洒衔枪而走。
    “不负江山的人,太多了!被江山负了的,也太多了!许多人,朕已经记不得他们的名字,不过,你张家的英雄儿女,朕却一刻也不敢忘记。”
    刘彦红了眼睛
    ,嘴唇干涩难耐,愈发苦涩,毕竟,当年京畿之乱,是自己无可奈何冷眼旁观,张蝶舞才在自己面前自刎而死,事后,又是自己下令,斩了人家满门,张茛淯今天还能和自己心平气和的坐下说话,已经颇为不易,自不能再指望人家对自己言听计从。
    “天子有天子的难处,世人有世人的苦恼!”
    张茛淯冷漠如霜的,目光微垂,不咸不淡地道,“父亲常说:为臣当死效。陈年往事,都已如过眼云烟,多思无益,臣也不想再提,也没必要再说。陛下此番遣李长虹唤臣到此一聚,不会仅是想说说当年之事吧?若陛下仅是想说当年之事,那微臣便告退了。”
    薄情的人风生水起,深情的人挫骨扬灰。
    张氏一族四代忠良,经历过家族屠戮后,仅剩的后人心无挂碍,终于变成了薄情之人。
    此话一出,连吕铮都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人说赵云傲、张飞莽,今见其后人举止,竟敢直冲圣颜、毫无顾忌,看来,传闻果不其然。
    “好,好一个快人快语,朕喜欢。”
    张茛淯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刘彦神态大变,咧嘴一笑,道,“张卿在西域觅得长生境界,本来可以在西域潇洒快活一生,被朕一召之下,便立即回汉,不会仅是想听朕讲讲陈年往事吧?”
    这一反问,倒让刚刚反客为主的张茛淯愣了一愣,结结巴巴了半天,那股子执拗的怨气儿,终于泄了
    下来,他缓缓地道,“乃上品初境,三尺微命亦可再造扭转,长生境界也!”
    “没入长生境前,张家的丈八蛇矛,是不会出现在汉土的!”张茛淯目光斜视,满脸惨笑,笑容里充满了无奈,“也没这个胆量!”
    “想要报仇,不是坏事!大丈夫生于世间,若没有七情六欲,那与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一番慷慨激昂,刘彦平复情绪,不咸不淡地问道,“张卿是来杀朕的么?”
    “张家从不出叛臣。”张茛淯拂袖擦了擦嘴,怭怭摇了摇头,道,“况且,哪有小舅子向自己姐夫挥枪的道理?”
    刘彦听到此言,微微一愣,苦笑道,“我这个姐夫,不称职啊!”
    “这世上,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人,太少!”张茛淯端详了一番茶杯,一饮而尽后缓缓说道,“如当年霸王项羽那般执情之人,注定会失去江山。君王啊,不能太柔。关键时刻,得能杀得出去!”
    刘彦双目直视张茛淯,“你不恨朕当年对你张家所做之事?”
    张茛淯叹道,“父亲意图依靠二皇子重振张家雄风,这已经不是臣子之道了啦,有因必有果,父亲落得个家族尽灭的下场,罪有应得。转而言之,十四年前,两方世族在长安城大杀四方,血流成河,这笔债,又能去找谁算呢?”
    刘彦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并没有宽慰张茛淯,像张茛淯这样的高手,也不需要任何柔软的关怀,于是,
    刘彦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思绪,问道,“张卿,今日你我君臣相会,你有何所求?”
    张茛淯坦诚回答,“是陛下寻的臣,这句话,是不是应该臣先来问?”
    “当今国内之事,想必张卿已经有所了解。”刘彦起身远眺,远峰低矮长直,凉气透冷长空,刘彦脑袋愈发清醒,转头张茛淯对说道,“当年从龙有功的世族们,胃口越来越大,开始裂土割地,宛如当年诸侯春秋,朕不忍天下疮痍,遂平缓削族。”
    “天下之道,论到极致,百姓得柴米油盐,人生冷暖论到极致,男人女人得一个情字。世族不讲情面,陛下也可不再讲情面,这一点,陛下做得对!”
    张茛淯轻点额头,可话里话外,仍带着一点点毛刺儿,看来,他对刘彦,还是有所埋怨的。
    “削平世族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可实际上,不好弄啊!一不小心,便会殚殃无辜,重演当年世族祸乱京畿之悲剧。”
    刘彦调转目光,面色深沉地说,“曲州乃中原腹地,而今江氏勾连江湖草莽、豢养门客死士、私下拓兵扩建,已经一家独大,说是曲州王,已经不足为过了。”
    “江锋争雄天下之意,已是离弦之箭,不会再回头。陛下一时间找不到机会速战速决,又不忍心直接以兵对兵搞的涂炭生灵。”张茛淯心里明镜,一语点破刘彦心中所想,又补充道,“找人暂时制衡,逐步削弱,再
    寻契机,这才是陛下召赵于海到此的真正目的吧!”
    “看来,张卿并不只会耍矛!心机远胜手中丈八蛇矛也!”
    刘彦哈哈一笑,旋即顾盼神飞,轻声道,“时机未到,大义未至,只能暂时如此,待江氏一族实力稍弱,朕再长驱直入,一举歼灭之。”
    张茛淯心中冷哼嘲讽:你刘彦不就是害怕担上枉杀功臣的罪名么!这件事,基本上已经天下皆知了。
    可嘴上,张茛淯却说的坦然,“此为安定天下之大事,是正义之举,陛下需要臣去做些什么?尽管开口便是。”
    “春风柳叶归,万象更新时。”刘彦定睛看着张茛淯,道,“张卿,你的跟前,有两条康庄大路。第一条,朕给你个武备军将军,你可化名前往,同赵于海相互策应,互为掎角之势。第二条,以故友之名,去赵于海那里,小住几日,帮衬赵于海一番。张卿,意下如何啊?”
    “臣选第二条!”张茛淯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回复,“臣从小习武,不曾修习兵法,不擅军营之事,领了武备将军,去了也是尸位素餐,最后误人误己,还不如前去赵家吃喝来得自在。”
    对于张茛淯的选择,刘彦心中也是一惊:世间竟真有不爱功名之人啊!
    “张卿高义。朕,佩服!朕代天下黎民,代当年错过之事,敬张卿。”
    刘彦深深拱手,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对人拱手,天子降礼,足见礼之厚重
    真诚。
    这一礼,是他刘家欠张家的,也是他刘彦欠张家的!
    张茛淯立马红了眼眶,强忍着往事悲伤,起身还礼,道,“愿陛下功成!”
    “张卿,回了吧。朕,累了!”刘彦摆了摆手,不再看张茛淯,“朕不瞎,许多事情,朕心如明镜。所谓琼琚石中来,或许,若干年后,我的儿子,会还你张家一个公道!”
    君王一诺,张茛淯忍不住热泪盈眶,重重一拜,转身快步离去。
    在忠贞之臣眼中,纵然天子有过错千万,也敌不过一句平反昭雪。
    “陛下,这可是一步险棋啊!”
    待张茛淯远去,吕铮头微后仰,打了个哈欠,长寿眉挂到了鬓角,轻声道,“赵家如蚂蚁,江家如粗树。即便给蚂蚁装上了爪牙,依旧难以挖空树根,最后也不过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罢了。”
    “老师,在衢州,想挖空江家这棵树根的,可不止赵家一只蚂蚁哦。”刘彦轻笑,旋即打趣道,“老师如此气定神闲,可不像担忧学生下了一步臭棋的样子呢!”
    “陛下,老臣随陛下也有几十年了,陛下的举动和心思,老臣自认为猜得到一二。”
    老吕铮丝毫不避讳妄测圣心的罪名,星眼流波,咧嘴一笑道,“在凌源城的刘权生是陛下知己,夏晴、邓延二人是陛下宠臣,应知、程淳两位郡守是陛下近侍,老家在临淄郡的段梵境是陛下眼中的后起新秀,如此多忠于陛下的人齐聚
    曲州,恐怕,不只是图个凌源刘氏吧!几年前,陛下忍心将刘权生放逐市井,想必便已经有了歼灭江氏的计策了吧?”
    被老丞相猜透心思,刘彦也不生气,反而上前为吕铮揉肩,脸蕴笑意,嘻嘻哈哈地说,“这还不是老师手拿把掐的结果?若没有老师,朕去哪里寻这么多天下良才呢?而且,我大汉的君王若是那卧老斜阳、守惯残冬之辈,朕是绝对不允的。”
    “哎!方圆体分,天象垂丽,凌源有子初长成!”
    拿捏分寸一向精准的吕铮,忽然低叹了一声,“可陛下,莫怪老臣啰嗦,有些事情,关乎国本,切不可恣意行事。例如更改国体,更例如,废立太子。”
    刘彦微微一愣,没有回答,转头遥看远山,张、赵两人已经渐行渐远。
    故人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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