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闲聊会(下)
理清楚易天的目的,大家又再次陷入沉寂中。
“啊!”渔子霏慵懒地张开双臂,伸了一个懒腰,“什么时候才可以离开这里。”
孙毅杰也跟着无奈地叹息道:“再这样下去我快要疯了。简直跟坐牢一样。”
沉寂被打破,各人的话匣子又被打开了。
“就算离开这里,外面还不都一样,只是换了更大的地方坐牢。”
陈珊珊一盆冷水浇在每个人身上。
渔子霏舒展的身体缩了回去,“是啊,本质上还是一样的。”
“不怕你们笑话,我有些想家了,想我的父母。或许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唉——”孙毅杰长叹一口气,“如果我们真是穿越未来,消失的我们和这一块地会不会被报道成外星人事件?还是说会有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我们’顶替我们?”
冯丽娜泪眼婆娑,声音微微颤抖地说道:“我也想家了。每次睡觉前我都祈祷一切都是梦,等睡醒就好了。”
“你们说会不会有人不想回到过去,不希望一切恢复正常?”李末冷不防地问了一个很另类的问题。
“怎么可能会有。”孙毅杰很坚决地否定。
渔子霏身体前倾,用手撑起下巴,“也说不准。”
“这里什么都没有,留在这干什么。”
“确实什么都没有,但有些东西没有了不反而更好?”李末又将十指紧扣起来,“在之前,我们受制于家庭环境,每个人生来都注定不平等,即使同读一所大学,看似同一起点线,但只是短暂的,出去社会后不平等又将再次影响每一个人。假如我出去社会后,父母帮我买房买车,每个月的工资维持自己的生活就可以了,你们说,我的生活会如何?又假如,我出去社会后,要拿一部分工资去补贴家里,买不起高昂的楼房,享受不了稍微有品质的生活,穷尽半生不过是在大城市中打滚浮沉,我的生活又是如何?”
“还是有些人能凭努力改变一生,我们应该积极往前看。”陈珊珊说。但她的话语流露-出太多的不自信和不肯定。
“肯定有的,我不否定努力的重要性,但努不努力和不平等没有关联,影响不了不平等的存在。而如今,大家才是真正的同一起跑线,我们当中是否有人真正的看透,明白现在和过去以及过去可能到达的未来其实没什么两样,那他、她还会有强大的欲望渴求世界恢复正常吗?”
“成果,你就是不希望世界恢复正常的那类人吧。”
“嗯?”我看向正对着我说话的孙毅杰,心里想着他该不会是对我有意见才这样说吧。
“何出此言?”我问道。
“因为纵观所有人,只有你的适应能力最强。杜莱优病倒了,现在都还昏昏睡睡,一点精神都没有。会长最近越来越喜欢挠头发,今天发生那么多的事,他居然破天荒的会议都不召开。其他人疯的疯,醉的醉,就你孙——就你啥事没有发生一样。”
“我今早才失控打了钱建峰。”承认自己错误的话很难说出口,但为了澄清自己,不得不为之。
“嘴贱,”孙毅杰转头看向冯丽娜,“你别介意,不不不,既然已经分手了,就洒脱一些。”然后又转头看向我,“打了嘴贱的人不算事。要是算事,那我很早之前就疯了。”
“呃……”难言以对啊!
“我也有同感。”李鸿明也说道。
“我也有。”陈珊珊也凑上一份热闹。“自从世界异常,成果你的状态反而好了许多。”
当然啦,我是重生而来的,肯定会不同。
“我也有类似的感觉。不是指你的身体适应能力强,是……怎么说,是精神方面的适应能力强。”
想不到左千子也会这样说。
“你们才是正常的,这种环境不应该适应。”我说。
不是谦虚的话,他们的表现确实比我正常许多。我时常安于现状,不善于作出改变,沉沦于一种自我紧锁的状态中,在周围环境持续恶化下去的时候,我只会不断地进行自我的精神内耗,直至油尽灯枯,而他们向往更好的生活才会对现状不满,所以他们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我。
“咳咳……”我假装咳嗽几声,希望他们能换掉这个尴尬的话题。但他们似乎没这个意思,于是我说道:
“你们两个都下来了,谁照顾赵文龙?”
“他好得七七八八,不用人照顾都行。”孙毅杰回道。
话题可算转移了。
“他最近有什么异样吗?多小的都可以。”杜莱优问。今晚她的话很少,还是身体抱恙的原因。
“没什么,就是整个人变得比以前消极。很多时候都和他说不上话,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壁似的。也不知道那个疯女人(歌德诗)说的话是真是假,反正我会留意,你们别担心。”孙毅杰拍着胸口保证。
在此种方面孙毅杰还是挺值得信赖的。
后来又聊了一些天南地北的话题大家就都散去了。夜晚或者说一整天下来,除了聚在一起聊天,基本也没啥娱乐项目,这会大家都张罗着洗澡。
原本作为洗澡房的糖水店住进了冯丽娜,好在经她的同意,我们三人可以继续使用里间洗澡。我提着水站在糖水店外敲了敲门,冯丽娜很快地应了一句,我便拉开帘子进去。
冯丽娜的手机在放着歌——快和板砖无异的手机为所不多的功能,歌曲相对于我而言有点老,但好听的旋律总能跨越时间,沉浸于轻快和曼妙中,紧绷的身心一下子变得轻松。
冯丽娜靠墙躺着,像一轮落在地上的弯月。又是略带透视的着装,若隐若现的酮体在蜡烛的昏黄光照下,呈现出一种古典的风采。奇怪的是,刚刚一群人在的时候她还是穿得严丝合缝,转眼只有我一个男的在场时,她却总是这般着装,是觉得我看上去人畜无害吗?
在里间,我脱了衣服,刚准备洗澡,冯丽娜在外面以聊天似的轻松口吻问道:“我是不是有点……太维护钱建峰。”
“嗯?”
“我主动提的分手,本来应该没有任何关系,却还在维护他……”
我把毛巾打湿,“说明你人美心善。”
冯丽娜没有作声,一小段沉默之后——
“我交往过很多人,但每一段感情我都是认真的,即使分手了,爱过的事实还在。”
近乎自言自语的表达。
“说明你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我挑了好听的话说。
“可交往过的男生都不是这样想的。他们只会觉得我感情泛滥,不专情,不专一,每到分手的时候都会骂上一些难听的话,然后像仇人一样对视。”
我挠了挠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鼓励的话在我这里太难找了。
“钱建峰亦如是。你知道他从启航超市偷的食品都去哪了吗?”
“不是自己吃了。”我有些讶异,语调一下子明快起来。
“不,他撒谎了。他是用来哄女孩子。”
她没说是哪个女孩子,但她肯定知道是谁,只是不说而已。其实她不说我也能大概猜到是谁,漂亮能吸引男性又守口如瓶的女生就只有那么一个。据渔子霏反馈,被偷的食品均是甜食类,在食物种类贫瘠的时期,甜食的诱惑力可比平常要大,钱建峰会想到拿甜食追女孩子,算是动过一番心思。
“有新欢啦。算是好事,说明您俩都放下了彼此。”
“嗯。所以我没必要继续维护他了。毅杰说得对,既然已经分手,那就洒脱一些。”
“对,做人就应该洒脱一些。”
一两秒的静默,冯丽娜的话风突变:“有件事情我一直瞒着大家。”
“哦。什么事?”我问。
“在我和钱建峰选择躲藏在一号教学楼楼下的便利店之前,曾经遇到过郑丹丹。”
“喔!”
果然,那时在便利店遇见他俩的时候就感觉他俩有紧要的事情没说出来。
“当时,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我和钱建峰从男生宿舍出来时,还没察觉到校园内的异样,直至遇见几个慌慌张张的同学,我们才知道除了两班的同学外人都消失不见了。我和钱建峰也打算一探究竟,在经过四号教学楼的时候,我们遇见到逃命的郑丹丹。”
“逃命?”
“郑丹丹被五六个外来人追捕,这些外来人身材矮小,手持长矛,一副原始人的样子。我们远远地看到,郑丹丹同样看到我们。面对来势汹汹的一群人,钱建峰害怕了,他不顾郑丹丹的求救,死命拉着我逃离。身后郑丹丹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萦绕耳伴,像一把把利箭刺进我的胸膛,我的心脏剧痛,呼吸急促,我知道自己不能见死不救,我甩开钱建峰的手,但回过身去,郑丹丹已经不见了。”
冯丽娜的声调和音量像五彩斑斓的画笔,当时的画面被她靠言语描绘出来,我仿佛看到郑丹丹就在面前向我求救。
“后来爆炸声响起,钱建峰拉着我躲进了便利店。在那里,我和他因为郑丹丹的事情吵了起来,最终我决定和他分手。之后过了一晚,第二天就碰见你了。”
我看出来了,冯丽娜对钱建峰还是有些情分在的。受到李末话语的影响,她估计是害怕将来的某一天郑丹丹会活着回来,然后出面指责钱建峰,到时钱建峰必定会被人们的吐沫星子淹死。她和我说这些无非是想借我的口将情况转达给杜莱优,让杜莱优在此等情况发生的时候想出好办法来保全钱建峰。看似对钱建峰的口诛笔伐,实际是在寻求方法变相保护他,用心良苦啊!但是,要保存一个人就要祈求另一个人别活着回来……
“你是怕郑丹丹会活着回来?”
我直接戳破她的心思。
虽然隔着一面墙,但我能感知到她表现出惊讶。
“成果,你真的很了不起,在便利店碰见你的时候,看见你满身的绷带,我内心感到震惊,如果当时我和钱建峰能和外来人拼死一搏,郑丹丹或许……,可一切都太迟了。”
“谢谢你和我说这些。放心吧,目前的环境只要人不主动作死基本不会有太大的麻烦缠身。”
听到我的回复,对面没有了声音。
洗完澡,我将冯丽娜和我说的情况告诉给杜莱优和渔子霏听,她们没有表态,仅是若有所思而已。
待她们都洗完澡,离睡觉的时间点还有一大段时间,就又和她们聊起天来,中途冯丽娜因为怕黑也加入进来,四人的小型闲聊会又在这一隅响起。
“你们有听过一个三十三人出海十一人回的渔船事件吗。我觉得我们现在像一艘飘荡在海上的孤船,所以想起了这事。”我说。
我们四人没有围坐在一起,都在里间的地上靠墙坐着。我右手边的渔子霏说:“没听过。是出海难了吗。还是说魔化成什么神秘事件了。”
“我也没听过。”我左手边的冯丽娜说。
而最右边的杜莱优不知是睡了还是没精神,甚至连她的呼吸都感知不到。
“是李末说我们像在一艘孤船上,才让我想起有那么一个真实事件。之后,我越想越觉得他比喻得很精巧。”
“‘孤船’,确实像。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犹如身处一片大海之中。”冯丽娜说。
“快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三十三人出海才十一人回,其余的二十二人去哪了?遭遇不测了,还是死在同行人的手里。”渔子霏在催促我讲下去,于是我组织语言,娓娓道来:
“这是一艘出太平洋钓鱿鱼的渔船,船上共有三十三人,其中的刘某因不满工作的年限和过低的薪资,觉得被欺骗了,便伙同其他人策划劫船回国。以船长为首的坚守派不同意返航,其中一员也是船上的厨子,他持刀前去营救船长,过程中被以刘某为首的返航派乱刀捅死。厨子的死亡改变了原有的性质,诡异的阴霾开始笼罩这艘飘荡在太平洋上的渔船。”
我咽了一口水,接着说:“其实到这里已经够了,都是想出海挣大钱改善生活的人,没有谁一开始是奔着杀人来的,船也已经返航,……可人性往往是复杂的。返航的途中,刘某等返航派对可能会造反的船员进行了屠杀,杀光所有疑似‘造反派’的人之后,返航派的内部出现了裂缝,这时,以船长为首的坚守派改变了想法,决定加入刘某并和他一起肃清返航派的内部。又一轮屠杀过后,船上返航派的地位已经无人动摇。”
我的背离开墙壁,换了个姿势继续说:“船上也不仅有喜欢尔虞我诈、打打斗斗的人,还是有少部分人心存良知,坚守道德。有四个人,他们手上没沾过血,趁其他人不注意,他们乘坐载有救生物资的救生筏逃生,但不幸的是,洋流将他们带了回来。以防东窗事发,船上的人用各种工具将救生筏上的其中三人砸死,另外一人被救了上来。为了让所有人铁板一块,刘某逼迫手上还没沾过血的两人杀害被救上来的这人。这两人照做了。最后,船上只剩十一人了。”
冯丽娜和渔子霏都吃惊地张大了嘴。
“很难以置信吧。我初闻这个事件的时候也不敢相信。‘荒谬’、‘无稽’都无法形容,后来我才明白,这就是人性。人性在特定的环境下往往没有下限,而且只须打开一个口子,连锁的悲剧便会发生。”
“这个刘某太可恶了,如果不是他,惨案根本不会发生。”冯丽娜愤慨道。
“是啊,太可恶了。能如此丧心病狂的人还是很少见的。”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想起这个事件,因为与我们现在身处的环境太相似了。三号饭堂是那一艘渔船,同样有两个派别在相争,爆发流血冲突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还有良知的四人,”渔子霏看了一下我们,轻声道:“我们刚好也是四人。”
冯丽娜绕我过和渔子霏抱在了一起,“别说了。我鸡皮都要起来了。”
“是啊,太相似了。后来我又想,罪魁祸首不该是刘某。”
“不是他还能是谁。”冯丽娜几乎是冲着我吼。像是已经把自己代入到事件当中。
“渔船所属的船务公司。”
冯丽娜听到我的回答,眼神变得闪烁和迟疑。
“如果不是船务公司的各种违规操作和画大饼行为,渔船连驶离港口的机会都没有。吸人血的无良公司宛如外面那群龇着牙,对人肉展现无尽渴望的流浪狗,它们的存在是一切恶端的根源。”
她们两个都沉默了,而另一旁靠在沙发上的杜莱优像是睡着了。
“成果,你也不相信歌德诗他们能回来?”冯丽娜小声问道。
“不相信。”
我从不相信命运会眷顾我。
“如果继续任由一切发展下去,只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今天发生的事情是一种对我们所有人的警示,之后还将会有更坏的事情发生。”渔子霏似乎也不相信歌德诗他们能回来。
“那我们能怎么办?”冯丽娜说着,着急起来。
我摇摇头。
说实在的,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贡献出来。但是就目前而言,我们应该珍惜现在拥有的闲暇时光,因为过于闲暇是一种幸福,说明现在的环境还是我们能接受的范围。
就当我这么想的一瞬间,突然,我的背脊生起一阵凉意——每次当我感到还有一丝幸福尚存的时候,噩运就会降临,所以每次我都不觉得自己不幸,我不是不幸,我是从来都不够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