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李生辉这个人从小就不老实,家里人要他当兵,他偏不肯,不学他哥哥没出息,就跑去北京深造学导戏去了,没想还真拍了两部电影出来,就是没人看,几个人拼了个小工作室随便拍着玩的。李尧这点的确像他叔叔。
家里人一听李美玲跑剧组了,还是亲戚的剧组,没辙,干脆让她演完再说,都摆手不管了。李尧那时就跑去看她演戏。她没跑多远,还在南方,就是比他们住得更南的地方,热得很。
李尧见过她拍了许多场景戏,见过她把角色演活了,天赋了得,他也喜欢待在剧组,剧组人都好,给他吃的喝的,还教他怎么拍电影,闹着玩。可好景不长,李美玲把这戏刚杀青,就走不出来了。她入戏了。
李美玲从小没感受过爱,她这么跟李尧说的。李尧那时还太小,听不太懂。李美玲演完电影很想问,想问火车到底往哪开,它到底有没有到达海?
谁知道呢,李生辉自己也不知道,他估计连这层都没想到,大概就是写出来爽爽的。可李美玲在意了,她总在问,总想不通。她长得那么漂亮,像电影里那样,好多人追她,男人女人都追她,可她最后都会独自远游,独自踏上旅途。原先跟她在火车做爱的男人,她丢下了,跑向一节又一节的车厢,寻找另一个,再接着独自跑掉。
她不知道怎么了,像电影里一样,她也变成了那样。
李尧说有种很奇怪的病,是每天幻想自己可以到达非常遥远的地方,或者待在高处动也不想动,就是想眺望,想要更远更高。
他的姐姐带他上火车逃跑时,他就已经感受到这样的高处了。他也深入进了电影里,像电影里那样,这节车厢会一直走,一直往前开,他的姐姐会在下一秒丢掉他,扔掉枷锁,然后带着笑容倒地,像电影那样,他的姐姐从火车顶上跳了下去。
李尧把蛋糕吃完,用纸巾擦了擦嘴,笑着问他要了支烟。
阮亭回家就去看电影,看的就是《missing》。实际上有猜测过这部电影的名字为何取的如此甜腻,电影都看一半了,一点也看不出甜来。后来去问李尧,李尧说,电影名都是瞎起的。他可不信。他认为李尧在堵他话。因此就不问了,改去自个儿搜意思,打开英语词典搜出来第一个意思就是“失去”,好像先前思维定势总以为“missing”只会有想念。自己也不是文艺的人,哪能想到一词多义上去。
电影后面就开始讲女主死了,那辆火车始终前行,一直往隧道尽头开,可总见不到头,永远都在暗处,车厢里唯有微弱的暖光灯,还有几颗灯泡早碎了、灭了。进入隧道后,这部电影就结束了。
尽头是什么?——不知道。没人能答得上来。
看完电影后,他坐在原地大约待了两个多小时,一动不动。烟也忘了抽了,又重新拿起遥控将电影倒退,再品一遍结尾,品一遍人物关系。自然看不懂,他这个没电影细胞,可能只能够学学音乐的伪艺术生,连这种拍摄手法也叫不出名称来。他就是想再看看,看看这位叫阿美的女孩,看看她有多么美,多么人如其名的美。
再回看一遍就看清许多细节了,比如阿美身后的男孩长大后好眼熟,比如电影结束把镜头推向女主倒地望向火车尽头的眼睛,是与李尧及其相像有特色的眼型。
比如,电影演员表出现前的最后谢幕环节,两行白色的小字——
“感谢演员李美玲为电影行业的热情奉献,谨此部纪念她生前唯一所深爱的作品。”
第17章
李尧理想中的世界是多元化的。李美玲死前跟他讲,演戏时,人就变成了好多角,什么类型都有,可以过各种人的生活,她爱这样的生活。大家都是多元的、多层面的,过着一些人没办法尝试的一段经历。可李尧不想演,他想拍。他想把那些多元人的世界拍出来给过着单一生活的人看,他想将李美玲说的生活放大给全世界看看。
李尧的电影全世界看不了,他只能放给自己看,放给身边熟悉的人看,懂他的人看。熟悉他的人可能不懂他,不晓得他拍的是什么,猜不透,好像没人能懂他。他说那又怎么样呢。反正拍电影这种听上去文艺实则讨不到半分好处的活,就是拿来消耗时间的。因此他拍别人都看不懂的电影,只拍令自己开心的电影。
阮亭再一次见到他,又是过了一周。原先要将dvd还给他的,但赶上了deadline,一切都像晚了一步,李尧已经去伦敦三天了。
听说他去拍《失踪人口》的最后一部分,大概需要大场面:人物的追逐,车水马龙的喧嚣。李尧走得无声无息的,一条消息也没发。阮亭有些失望,有些无措。实际上,李尧前天给他发了一封邮件,是《missing》的电影海报:模糊的火车疾驰倒影,玻璃窗映上红光,轨道是歪曲的,天空又是深蓝的,恰好飞过来一只鸟。最后署名“by matt”。
看上去是新修的海报,整张dvd也全部翻新了。碟片是新的,但影像是旧的,李美玲是过去的。原先有旧版海报,那个年代刚流行虚化效果,因此只有一辆模糊的火车,背景是大红色。而李尧加了点别的东西在里面,比方说深蓝得有些超现实的天空,一只无意闯进镜头里的飞鸟。
阮亭把海报保存了下来。
伦敦的信号真的很差,李尧的电话根本打不通。他以为李尧在伦敦换号码了,或者说,李尧这个人本该是跳脱的,抓不住的,不是自己能够驾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