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秒，慕斯年嘴角的那抹浅笑就淡下来，脸上重新归于平静。
    他紧抿着唇，半响，才开口，叫她：“染染，我对你做了那样的事，你不记恨我吗？”
    记恨吗？
    宋轻染自己也不知道，应该还算不上。但她真的无法当做什么都没生过，哪怕慕斯年有苦衷。
    微垂了眼眸，宋轻染依旧保持着拥抱着慕斯年的姿势，实话实说道：“我不知道。
    顿了顿，她又说：“你给我的奖杯，赵恪送过来了。”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慕斯年一愣，似乎现在才顿时明白了原本说着要逃离、不愿见自己的宋轻染，为什么今天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他弯了弯嘴角，脸上涌起几分无奈苦涩：“他都告诉你了？”
    “对不起，我只是……害怕他将来会遭遇不幸。”慕斯年的声音沉下来，带了几分莫名无端的悲痛。
    闻言，宋轻染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可这并不是他还未成型，就被父母遗弃的理由。”
    慕斯年的脸上闪过几丝复杂之色，隐隐含着让宋轻染看不懂的怅然，不过他却始终没再开口说什么。
    而是将眸光落在了宋轻染的小腹上，半响，他抬手覆上去，动作轻柔地小心摸了摸。
    细看的话，慕斯年的胳膊竟是微微颤抖的，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
    这温柔的动作看的宋轻染动容，小腹上传来的力度和热意更是让她心头一暖，她下意识弯了眉眼，眼睛里闪过自己都不察觉的，只属于母亲的慈爱的光。
    她想了想，安慰道：“慕斯年，现在医疗技术已经很达了，情况或许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糟糕，你现在不就好好的吗？”
    赵恪告诉宋轻染他有家族遗传疾病的时候，并没有说是哪方面的，因此宋轻染只以为是心脏病之类的。
    闻言，慕斯年脑子里闪过的，却是哥哥临死前不可置信的神情，还有母亲那竭嘶底里的疯狂。
    也不知道自己一时任性做下的这个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
    他眼睛里黯了黯，不过也没说什么，只低声应了句：“嗯。”
    他终于肯听进去话了，宋轻染心内微松，顿了顿，又说：“慕斯年，我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这次，慕斯年终于没再拒绝。他沉默几秒后，微哑着嗓子，说：“好。”
    他的嗓音不在平淡无波，而是染上了烟火，除了无奈之外还有深深的纵容。
    他终于同意了，不再摆出那副冷淡绝情的脸孔。
    宋轻染眼睛一红，微微笑了笑，又说：“慕斯年，如果可以，如果最后你无罪的话，就从这里出来吧。”
    宋轻染觉得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许久之前，是慕斯年过来将她从这里接了出去，现在才过了多久，就风水轮流转了。
    慕斯年也抬眼，定定地看着她，半响，弯了弯唇角：“好。”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外面就传来了赵恪的声音：“宋小姐，十五分钟到了，您该出来了。”
    宋轻染应了一声，起身，对慕斯年说：“那……我先走了。”
    她没再停留，转身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身后，慕斯年看着她的背影，动了动唇，却最终也没再开口。
    宋轻染经过赵恪身边的时候，冲他点了点头，告诉他自己先去车上等着的了。
    她知道赵恪和慕斯年还有事要说。
    赵恪大步走到慕斯年面前，恭敬地汇报道：“先生，您交代的都已经办妥了，我明天就可以让人过来接您出去。”
    慕斯年摆了摆手，说：“不用了，就按照正常程序走吧。”
    否则，太快的话，就显得有些不那么令人相信了。
    其实最开始那天，慕斯年知道宋轻染过来了，却还是要故意那样说，确实是想让她恨他的。
    在他这儿受到了欺骗与伤害，以宋轻染的性格，到时候去打掉那个孩子的时候，就算不能完全狠下心来，也应该不至于那么痛苦了。
    还有慕斯年让赵恪把那张存储卡寄去给宋榷，也是这个意思。
    那会儿慕斯年就知道宋榷和沈沐泽他们的计划了，他也自知对不起宋轻染，所以甘愿踏进这个陷阱里，锒铛入狱。
    等染染看到这个绝情狠心地人，最后落的这样的下场，她心里的恨意，应该会得到一丝泄与慰藉吧？
    那时候慕斯年是真的想着，在这之后就销声匿迹，从凉城的风暴漩涡中退出来，去往他下一个征途。
    在此之前，慕斯年已经在好多个地方，建立起了只属于他的商业帝国。
    这是他所过之处，唯一的一个败笔。
    不过，用在凉城花费大几个月心血打下的天下，换染染一份大仇得报，也值了。
    只是慕斯年没想到，在之后好多个日夜里，他的眼前、梦里，都是宋轻染悲伤绝望的面孔。
    她眼尾处的那滴泪，日日夜夜都在折磨着慕斯年的心扉。
    于是，慕斯年不止一次地在想，他十几年来的坚持，就是对的吗？
    百般挣扎之下，他给了自己最后的一个选择的机会。
    他把宋轻染带去医院，状似不经意地、十分委婉地问了她一个问题：如果生下来的这个孩子先天有疾，她还要吗？
    她想都没想，说出来的答案很坚定。
    坚定到，慕斯年都开始动摇了。
    他想，既然宋轻染都不介意，那为什么，他不肯试试呢？
    慕斯年不懂感情，其实还并不觉得自己对宋轻染有几分爱意，他只是不忍看她那样难过，心如刀割。
    于是，他让赵恪不远万里，去给她送去了那座他早已准备好的、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奖杯。
    让赵恪告诉宋轻染，他之前的想法和处境。他给宋轻染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其实在这期间，慕斯年心里也是忐忑纠结地很，但现在看到她肯回来，他才现，自己心里居然也是欢喜的。
    说他心思深沉、卑鄙也好，说他怎么都罢，既然宋轻染做出了选择，那他必然不会给她反悔的机会。
    更不会辜负她的选择。
    宋轻染和赵恪一起坐车从监狱里出来，她却没再回慕斯年的别墅那里，而是直接让赵恪把她送回了宋家。
    车子到了楼下，宋轻染要下车的时候，赵恪顿了顿，还是问：“先生出狱那天，宋轻染……愿意和我去一起接他回家吗？”
    闻言，宋轻染下车的动作顿了顿，她似乎不怎么在乎，语气也有些冷淡：“到时候再看吧。”
    她回去宋家，宋榷正好在沙上，看到她，楞了一下：“染染，你不是要在国外休假，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宋轻染不太想宋榷知道她早就回来，而且是在慕斯年那儿住着的事。
    可能是因为她之前说过，不会再和慕斯年有任何瓜葛，也可能是顾忌着，这次慕斯年出事，她这个哥哥也是主要谋划人之一。
    她没提前把他们的计划告诉慕斯年，现在自然也不会帮着他，透露赵恪好像不久就能把慕斯年接出来的事。
    宋轻染笑了笑，只说：“突然没兴致了，所以就回来了。”
    她话是这样说，表情神态也没表露出什么异样来，可宋榷在商场浸淫了这么久，又本就生性多疑，深觉事出反常必有妖。
    而且，宋轻染出去是因为情伤，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就突然回来。
    况且他早就感觉似乎不太对，虽然他们计划了好久，事先又做足了准备，但是对方是慕斯年……
    总觉得这次的计划，太过于顺利了。
    所以宋榷敏锐地有一点预感，会不会是慕斯年那里，又出什么变故了？
    想着，宋榷也没避讳，犹豫了下后，直接问道：“染染，你实话告诉我，你回来是不是因为慕斯年，他是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宋轻染就开口，没让他再继续说下去：“哥，你们男人之间的事，就别问我了，我也不知道。”
    宋榷闻言一怔。
    之前宋轻染无意中从他这儿听到他们对付慕斯年的计划之后，他就这样说过，没想到今天居然被她用来堵了嘴。
    宋榷扯唇笑了笑，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刚好这时候，有佣人过来说，早餐准备好了。
    本来慕斯年这时候应该是不被允许见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的，是赵恪找了关系，趁着天还没凉，偷偷摸摸去的。
    现在折腾了一通，刚好到早饭时间了。
    闻言，宋榷立刻带宋轻染去了餐厅，又吩咐佣人多取了一副碗筷。
    趁着佣人去布菜的功夫，宋榷上楼去书房给南宸风打了通电话，两个人谈了大概有十几分钟。
    然后他下楼，重新去饭厅的时候，碰见个手上拿了杯牛奶，也要过去的佣人。
    知道是给宋轻染送的，宋榷刚好也是顺路，就帮她带过去了。
    “染染，你要的热牛奶。”
    牛奶刚热好，味道香甜浓郁，宋榷将杯子放在宋轻染手边儿，刚要落座，就见宋轻染突然站起来，快步去了一楼的洗手间。
    这是怎么了？
    宋榷要坐下的动作停住了。
    主位上的宋业成不悦地皱了皱眉头，轻哼一声，低声斥了句：“不成体统。”
    而沈筠却是看着她走出去的方向，似乎若有所思。
    洗手间里，宋轻染关上门，干呕了几声，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呛得她眼泪都要出来了。
    她在宋家住的时候，一般情况早上是习惯喝一杯热牛奶的，只是她之前几天在家住着，也是魂不守舍地，很少早上起来吃饭。
    佣人不知道，又按照习惯送上来了，没想到孕吐反应这么严重。
    宋轻染漱好口，又重新回去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对上宋榷担忧的视线。
    她勉强笑了笑，解释道：“这几天吃坏东西了，肠胃不太舒服，已经吃过药了，却还是时不时地觉得恶习。”
    宋榷一个大男人，也没怀疑什么，只说：“嗯，要下午还不舒服的话，再叫医生过来看看。”
    宋轻染笑着应了，底下头安静吃自己的饭，只是不动声色地将手边那杯还飘着刺激她的味道的热牛奶，放远了一点。
    然而，沈筠作为女人，又有过生育经历，自然将宋轻染这些动作反应都看在了眼里。
    她眼睛里闪过几丝疑惑。
    饭后，宋轻染回了自己的房间，前脚刚关上门，后脚沈筠就跟着进来了。
    她眉头紧皱着，上来就是一句话：“染染，你今天……真的是吃坏肚子了吗？”
    闻言，宋轻染也跟着皱了皱眉，她抬眼看向沈筠，没什么表情地说：“母亲觉得呢，难道我吃坏的是脑子。”
    她这个母亲啊，平日里就算生活在同意屋檐下，都对她几乎是不闻不问，现在又突然过来关心，是在怀疑什么吗？
    毕竟当初谢景一个男人都心里生出了她这是孕吐的想法，沈筠看出来什么也正常。
    可惜，她还真的不能告诉她。
    宋业成爱极了脸面，当初仅仅是因为沈筠怀她的时候，是以别人妻子的身份，就觉得她是一个污点，从而厌弃她。
    沈筠又是个一心一意只眼里有丈夫的人，万一这个孩子的存在被他们知道了，谁知道他们会为了豪门宋家的名誉和脸面，做出什么事来。
    逼着她打掉，或者是嫁人？
    宋轻染想了想，觉得这事他们不是做不出来。
    宋轻染的话落，沈筠的脸上隐隐有些尴尬难堪，她知道宋轻染这语气，是在故意呛她。
    不过，沈筠顿了顿，还是假装没有察觉到一样，又咳了一声儿，直接挑明了说：“染染，你也不用这样和妈妈绕弯子。”
    “那会儿我怀你的时候，孕吐反应就很严重，尤其是牛奶，那股子奶腥味儿，别说是下肚了，就是闻都闻不得。”
    “今天我看你吃别的才都还好好的，就见到那杯牛奶的时候，突然跑去吐了。”
    沈筠压低了些嗓音，神色却是难有的严肃正经：“染染，你告诉妈妈，你是不是怀孕了？”
    沈筠很少一口气和宋轻染说这么多话，今天又刻意提了她怀疑时候的事，也算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
    她看着宋轻染似乎也有些动容，沈筠心里一喜。
    然而，等了几秒后，宋轻染却只是弯唇笑了笑，神神秘秘地，说出三个字：“你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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