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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热眼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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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修常道:“这一点我是在钱穆老先生的《华夏历代政治得失》中看到的,他说道,从汉朝起,便提出耕者有其田,废除了井田制,土地的所有权属于农民私有,因此上土地可以被农民自由支配,当然就可以自由的买卖了。这么一来,问题就出在土地可以自由的买卖上,由于经济结构单一,农民们靠天吃饭,一旦经济出现困乏,农民们为了活命,就不得不把属于自己的土地卖出去。于是,所谓‘土地兼并’就形成了,本来拥有土地的农民,却变成了佃农。而地主对佃农收取很高的租费,甚至达到二分之一的地步。虽然政府的税费不重,但是只是便宜了地主,佃农一点好处也没有得到,而且自己身上的重担反而变本加厉。于是农民起义,动乱连连,等到天下平定,又开始了‘耕者有其田’的制度……如此,有产者变成无产者,无产者又通过斗争,变成有产者,如此周而复始,一直循环了两千余载。因此上,华夏的历史,真的可以说是一部关于土地和农民的历史。”
    苏起章听了,又惊又奇,惊他阅读涉猎广泛,奇他又绝非泛泛而读。刚才所说的内容,只能是细心阅读后,理解消化,再用自己的语言说出来的。
    他此刻再也不觉得时间已晚,而是来了兴趣,接着问道:“那么,怎么改变这种恶性循环呢?”
    周修常道:“如果放在封建时代,便永远也改变不了。能改变这一让无数古代政治家头疼不已的情况的,只能是资本主义和工业化的崛起。刚才我说过,土改其实并不是一定要进行的,但是因为软弱的民国政府实在是无所作为,把农民们逼到了不土改不行的地步。但,刚才我又表述过,光是土改,仅仅数十年后,便会再次发生土地兼并,再一次产生佃农,再一次农民起义……所以,要想真正的解决农村和土地问题,唯一的路径就是打造一个健康完整的乡村工业体系,让农民的收入稳定下来,并逐步增加。”
    苏起章听了,不禁点点头:“不错,只有工业化,才能走出封建时代的怪圈。”
    周修常接着道:“所以说,新华夏政府之所以能够成功,恰恰是因为此。而不仅仅是平分了地权、人人有其田这么简单。虽然现在农民还在缴税受苦,但只要沿着工业化的道路走下去,不远的将来,农民的收益终究会大幅度提高,否则不过永远是靠天吃饭,一辈子辛苦又受穷。再看看我们的课本,只顾着批判旧时代的地主恶霸,而这样一个比较符合客观事实的结论却语焉不详。所以末学深刻地感悟到,在如今这个时代里,我们每一个人都在接触不同方面、不同层次的信息,并推导出各自不同的结论。那么,谁掌握得信息多,掌握得快,谁就能脱颖而出。对于我们学生而言,掌握了什么样信息,就获得什么样的知识。好比如老一代政治家所讲的,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就是末学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的读书感悟,请苏叔叔指教。”
    “嗯嗯嗯……”苏起章此时扶额沉吟,听到周修常说“请指教”,他只是嗯了几声,下意识地说:“不敢,我得要你指教我了……”
    刚才周修常的最后几句话让他感触颇深,他也不是不知道,现在官民沟通方面好似有层层阻碍,一些社会舆情不能及时查知,更有很多官僚者,作害群之马挑拨离间。而且,周修常的话中,似乎另有所指。
    苏起章道:“周同学,你所说的‘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也就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确如此。嗯……”他沉吟了一下,接着道,“那么,你一个学生,又想如何来谈谈你并没有机会去‘实践’的钢厂问题呢?”
    周修常道:“调查农民,并不一定要做一个农民,而是委身其间,形影不离,耳濡目染;但同时,又必须置身事外,冷静观察,所谓‘热眼旁观’是也。只有‘热眼’,才能观察细节,有微观佐证;唯有‘旁观’,才能高屋建瓴,得出宏观印象。从而分出轻重缓急,方能起到纲举目张之效。”
    “那么,你又是如何委身其间,然后置身事外,来做到……所谓的‘热眼旁观’的呢?”苏起章微笑着说道,他对周修常越来越感兴趣了,同时,之前心里带有的敷衍之意,早已无影无踪,只觉得跟这个孩子说话兴味盎然。
    周修常道:“苏叔叔,我乃是工人家的孩子,从小就住在工厂统一分配的工人公寓里,平时所接触的,也都是工人阶级的芝麻谷子。这么说吧,我从出生开始,爸爸和妈妈都准备着让我长大后接他们的班,时刻关注着工友们的女儿们,打算从中物色出他们未来的儿媳妇……”
    “呵呵!”苏起章被周修常风趣的话逗笑了,他也明白,周修常这是在表示,自己从小到大,都在“调查”工厂。
    他挥挥手,示意周修常无需再说下去了,然后道:“我知道了,虽然我真的不敢相信,但是……你工人家庭出身,却热爱读书,思维活跃,眼界开阔,真的让我……让我……”他看了看周修常,“哈哈”一笑,道,“让我真挺喜欢的啊!”
    周修常故作腼腆,低下了头,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苏起章和很多人一样,对周修常的态度都经过了如下三个阶段:从一开始的轻视勉强,到后来的怀疑震惊,再到最后的重视喜欢。只不过,周修常使出了浑身解数,感叹讨人欢心实属不易。
    只听苏起章接着道:“那好,你的信我虽然大概看了一下,但并没有细看,干脆你现在好好地讲一讲。那么,我接下来就洗耳恭听,听听你这个周同学在‘热眼旁观’后,得出来的高见。”
    “不敢。末学不过一得之愚而已。”周修常点点头,随即,他整理了一下思路,正襟危坐,昂首而谈——
    “首先我想说的是,钢厂如果像现在这样不是停业整顿,就是考虑引进外资,却不在内部做一番深入骨髓的清洗和换血的话,还不如干脆破产算了!”
    苏起章一听,眉毛高高地吊了一下,随即又垂落复初,他倒不是因为周修常提出的自暴自弃之语而惊讶,而是他也的确想过放弃钢厂,所以才吊起眉毛。实际上如何让钢厂起死回生,他也是焦头烂额,恨不得一脚踢开了事。
    只听周修常续道:“首先,安原第一钢厂的领班班子是非动不可的,万灯红厂长兼任代理书记,可以说是大权在握,独权专断,却不过和一些腐败钢厂领导狼狈为奸,中饱私囊。这一次,万灯红厂长表现出十分欢迎外资进注,表面上看上去的确他为了工厂的起死回生尽力尽力,但实际上他只想釜底抽薪,捞一笔钱,抛下数千名工人跑路而已。”
    苏起章眉毛再次高高一吊,这次他十分震惊了,道:“怎么?你怎么知道他是这么想的呢?”
    周修常心道:“因为未来他就是这么干的!”万灯红把工厂一卖,拿钱跑路,留了一个烂摊子,结果外资也不干了,撤资而去,留下群龙无首的工人们,整个厂子乱成了一锅粥,给政府添了不少麻烦。
    周修常道:“看他的表现。一个只靠着溜须拍马老厂长而走马上任的厂长,一个一心只想大捞一笔的厂长,这两点在工人们心中可谓路人皆知矣!而他现在根本不想着如何振兴厂子,只意图引进外资,拿出几个不切实际的方案来蒙人,嘿嘿,真把外国人当傻子吗?”
    苏起章微微点头,他之前便觉得万灯红此人嘴皮子功夫厉害,到不一定有什么真才实学。
    周修常续道:“安原第一钢厂,是所有工人们的心血,但不是他万灯红的心血。所以,要想振兴厂子,务必让一个对工厂有责任心的人来担当此位。”
    苏起章道:“嗯……那你说的有责任心的人,是谁呢?”
    周修常道:“我可以推荐一个人吗?就是现在技术科里最年轻的技术员杨益川。”
    “杨益川?”苏起章露出困惑的表情,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是谁呀?”
    周修常道:“叔叔你现在不会认识他的。但是,他的老师是燕东大学化工学院院长佟于野。”
    “哦……”苏起章轻轻点头,这个人物他虽然不熟,但是听说过的,听说在全国甚至世界上都有名气,“这个杨益川是这个佟于野的徒弟,嗯嗯。”
    周修常道:“而且,算是个最得意的弟子呢!”
    苏起章:“你为什么认为,他可以当厂长呢?”
    周修常道:“他可能不懂得行政,不懂得如何与政府、与官员打交道。是啊,万灯红懂得,但您看看现在厂子的样子。他懂技术,他愿意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托付给厂子,别看他年纪轻轻的,却可以让工人们服气,他也最了解工人。”
    苏起章点头,不置可否。
    周修常道:“叔叔,未来,将是技术为王的时代啊。要不然,叔叔请思考一下,日本三河集团的人不傻,他们为什么要派人视察一个奄奄一息的工厂?所为何来?”
    苏起章听着,陷入沉思,半晌,方道:“我想过,但是没有想到什么合理的解释,只好认为他们想攫取我们的资源,不过,只要是合理的买卖,也就不算是什么攫取掠夺了。”
    周修常直言相告:“可以说,他们是为了杨益川这个人。在去年,他陪同佟于野出国时,曾在布鲁塞尔做了一份报告。但是,在这个‘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时代里,国内对这份报告的关注着寥寥无几,而且,就算关注了,也不太当回事,因为目前是纯理论化的研究和试验而已。”
    苏起章越听越是心惊,他简直搞不懂周修常的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东西!怎么?居然连这些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周修常续道:“但是三河集团的三原恭一郎敏锐地看到了这项研究的前景,故而他愿意注资进来,获得这份技术,以后分享由这项技术带来的巨大财富。”
    苏起章听到后,有些坐立不安了,如果周修常所言不假,那么这项技术要是在自己在任期间被批准,“卖”给日本人,这份骂名是当定了,不禁奇道:“你所言的技术,真有这么厉害?”
    周修常笑道:“技术是循序渐进的,现在还不行。但是以后会越来越好。就好比此刻的技术是一个婴儿,如果我们华夏人抚养他,他便是华夏人,如果外国人抚养他,长大后他自然认为自己是外国人了。”
    苏起章这次点头幅度大了很多,道:“不错。技术在于扶持,在于养。”
    周修常道:“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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