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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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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结契
    清晨,皇城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车水马龙,行人熙熙攘攘。
    日上树梢时,街头响起一阵敲锣打鼓的动静,唢呐声嘹亮,吹的是《抬花轿》,曲调欢快,穿透力十足,洋溢着喜庆气息。
    附近路人听见了,不免好奇,驻足张望,真热闹,谁家娶亲啊?
    渐渐的,迎亲队伍出现,乍一看寻常:大红花轿、锣鼓唢呐、穿喜袍的新郎官、助壮声势的亲朋但细一看,便有眼尖者纳闷嘀咕:
    咦?奇怪,迎亲为什么没有媒婆同行?
    排场这么大,人手却不齐,不像话。
    全是爷们,没一个女的,新郎官似乎忧心忡忡的?
    不知是谁家千金出嫁?
    这时,尾随迎亲队伍看热闹的几个知情人嗤笑,随口答:这可不是千金出嫁,而是小倌出阁!
    什么?人群震惊,错愕打量骑马经过的新郎,小倌出阁?
    不是吧?弄这么大阵仗,居然是要去娶、娶小倌?
    没错!娶小倌!
    究竟是怎么回事?
    知情者正憋得难受,七嘴八舌告知:新郎官是城北隆顺镖局的镖头,有断袖之癖,看上了紫藤阁的一个小倌,爱得不行,决定成亲。
    按他们的说法,应该叫结契。
    俩断袖,结为契兄弟,外出是兄弟,关上房门是夫妻,苦练龙阳十八式,嘿嘿嘿。
    人群流露嫌恶之色,鄙夷撇嘴,断袖有违伦常,竟敢公然结契?如此招摇过市,不知羞耻!
    走旱路的,忒恶心了,呸!
    唉,世风日下,道德沦亡。
    知情者莫名兴奋,而且,听说,镖头看上的那个小倌,是紫藤阁阁主的屋里人!
    一外乡人插嘴问:不知紫藤阁是什么地方?
    皇城最大的小倌馆!专供达官贵人玩娈童的场所。
    人群再度震惊,面面相觑,有主的小倌,镖头想娶,那阁主能同意吗?
    莫非镖头想用抢的?
    呵,争小倌,丢人现眼。
    谁知道呢?断袖伤风败俗,互殴打死活该,死一个少一个!
    听众捧场,知情者越说越起劲,唾沫横飞,紫藤阁阁主十分神秘,戴着银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听说他风流成性,玩遍了手下的小倌,左拥右抱,花心霸道。
    哎哟,啧啧。
    够荒唐的。
    戴着面具,是因为瞎眼缺鼻?还是奇丑无比?
    总之,不是个好东西!人群议论纷纭,一边鄙夷唾骂,一边偷偷羡慕成国自古便有男风,水路固然是正道,但偶尔搂着娈童走走旱路,亦别有趣味。
    议论间,迎亲队伍逐渐远去,不少路人想看结契礼,更想看争小倌大战,蜂拥凑热闹,在《抬花轿》的喜庆唢呐声中,浩浩荡荡,直奔紫藤阁。
    此时此刻紫藤阁
    前堂是豪奢销金窟,小倌们唇红齿白,脂香粉浓,红倌陪酒陪笑,清倌弹奏献艺,客人在靡靡之音中放浪形骸,恣意取乐。
    隔着一方池塘,后院竹楼建在矮坡上,远离喧嚣。
    秋风习习,茂盛竹林围着墙,墙内药圃栽种着各式各样的药草,或异香扑鼻,或果实累累,长势喜人,一派欣欣向荣景象。
    药圃边上,竹楼厅门半敞,传出痛叫:
    啊阁主!阁主!
    轻点,轻点儿,唉哟,疼死了。
    阁主别、别
    求您了,轻点儿,嘶,太疼了!
    呻/吟痛呼声中,夹杂皮肉碰撞啪啪啪的动静,引人遐思。
    厅内,药香浓郁,一壮如铁塔的中年大汉趴在矮榻上,光着上身,背部敷着药膏,疼得龇牙咧嘴,太疼了。
    紫藤阁阁主,其实是宋慎。他常穿玄色武袍,背对厅门,徐徐收掌,语调慵懒,啧,行了,别叫了。按方抓药内服,如无意外,七天之内毒清痊愈。
    多谢阁主。中年壮汉坐起,咬牙切齿,镇千保咳,您的大师兄,打不过便下毒,实在是卑鄙!
    宋慎清点银针,十指修长匀称,骨节分明,断然否认:什么大师兄?那等欺师灭祖辱没师门的人,家师生前就将他除名了。
    除得好!铁塔壮汉名叫张森,忌惮扼腕,镇千保投靠平南侯已久,狗仗人势,咬着紫藤阁不放,隔三岔五找茬,弟兄们防不胜防,您看该如何是好?
    宋慎从容不迫,少安毋躁,我已有对策。镇千保不仅几次刺杀掌门,还恶意折磨我师姐,罪无可赦。
    唉,您师姐是贪官家眷,想把她从刑部大牢里救出来,难呐。
    宋慎拈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手非常稳,尽人事,听天命。同门一场,我不能见死不救,否则无颜执掌门派。
    可是张森欲劝阻,却被门口一道阴柔嗓音打断:
    镇千保不足为惧,咱们真正的麻烦,是平南侯府!
    张森闻声扭头,扬起笑脸,副阁主来了,坐,您快坐。
    周彦清跨进门槛,嗓音阴柔,长相亦阴柔,头戴金冠,袍襟袖口绣着精致花纹,服饰考究,裹着一缕香风而来,张管事,伤势怎么样?
    阁主及时施救,已经服了解毒/药,不碍事了。张森深知副阁主不喜邋遢,迅速穿上衣服。
    周彦清落座,眉头紧皱,盯着背对自己的宋慎,仿佛恨不能用目光把阁主戳个窟窿出来,凝重道:平南侯乃当朝皇后的父亲、嫡长皇子二殿下的外祖父,岂是好惹的?你为了抓镇千保,莫名卷入储位之争,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宋慎镇定收拾药箱,卷入储位之争绝非我所愿,无奈阴差阳错,形势所迫,现在退不得了,只能见机行事。说起来,哼,二殿下若是足够优秀,早该被封为太子。身为嫡长子,明争暗夺三十年,接连被兄弟比下去,二殿下的实力,令人怀疑。
    阁主认为大皇子怎么样?张森弯腰奉茶。
    宋慎收拾妥当,合上药箱,大皇子乃韩贵妃所出,庶长子,外祖父是三朝元老、当今太傅,素有贤名,声誉在二皇子之上,不容小觑。
    周彦清不解地斜睨,那,你为什么既不选嫡长也不选庶长,而选择三皇子殿下?
    宋慎站起,转身,逆着光,皇帝老儿有九个儿子,只封了两个亲王,三皇子庆王和四皇子瑞王,瑞王患有不治之症,无力争储,庆王镇守西北十年、立下赫赫战功,文武双全,虽说他母亲早逝缺乏助力,但依我看,庆王未必不能登上皇位。
    买定离手,开注之前,谁也不知道哪片云会有雨。张森使劲搓下巴。
    你暗中为庆王办事,身份不慎暴露,紫藤阁上下全变成庆王党了,平白无故树敌无数!周彦清不无埋怨。
    宋慎不慌不忙,莫慌,一切尚在我掌握之中。
    但愿如此。你胆子太大,什么人都敢招惹,小心哪天吃大亏。
    分明是镇千保拉拢未果,翻脸加害,屡次行刺,我不可能坐以待毙!
    周彦清担忧不安,凝视逆光而站的人:
    晨光下,年轻俊朗的阁主薄唇弯起,天生一双桃花眼,倜傥不羁,笑起来令人移不开眼。
    周彦清爱而不得,寤寐思服,越陷越深无法自拔,失神暗忖:曾听说薄唇者,寡情,确有些道理,相识十二年,我从未见他动真心爱过谁。
    宋慎抱着手臂,揶揄问:副阁主,发什么呆呢?莫非被平南侯的狗腿子一吓唬,就吓破了你的胆?
    谈正事,正经点儿!
    周彦清回神,隐藏心事,板起脸,十分没好气,镇千保既有靠山,又手段卑鄙,你有什么办法对付他?另外,你那师姐,非救不可吗?
    你刚才说对了,镇千保不足为惧,他为平南侯效力,助纣为虐的罪行,证据我已搜集得七七八八,绝不让他有好下场。
    宋慎踱步,恨铁不成钢,至于师姐,她眼光忒差,挑三拣四,竟跟了个大贪官,遭株连,惹上牢狱之灾,我既是掌门,又欠了她的恩情,必须施救。贪污案牵连甚广,想救人,须得借助庆王。
    不知庆王殿下周彦清话没说完,突见一小厮飞奔而来,远远便嚷:
    阁主!阁主!哈哈,您快去前院吧,有新鲜热闹瞧!
    哦?宋慎一贯喜欢热闹,饶有兴趣,什么新鲜热闹?
    心腹小厮气喘吁吁,笑嘻嘻答:隆顺镖局的杜镖头,带着人马,抬着花轿,前来迎娶咱们阁里的二管事,许多路人助着他,瞎起哄,求您慷慨割爱。
    宋慎挑了挑眉,慷慨割爱?
    咳咳。余下三人对视一眼,张森忍笑提醒:外人嚼舌根胡沁,说阁中小倌多半是您的屋里人,二管事年轻俊秀,自然属于您。
    简直一派胡言!
    宋慎失笑,一把勾住张森脖子,不怀好意地眯起眼睛,大管事也挺俊的,外人该不会以为你也是我屋里人吧?
    阁主快别开玩笑了!张森乐不可支,络腮胡子乱糟糟,属下这等姿色,哪里配服侍您?
    周彦清斜瞥,紫藤阁的男人,不见得个个是断袖,张管事年纪比你大一轮、妻妾成群,你就不要捉弄他了。
    哈哈哈,无妨,本阁主从不拈酸吃醋。宋慎玩心顿起,右臂箍住管事不放,又张开左臂喊:李畅!
    小的在!心腹小厮会意,颠颠儿凑趣,主动把自己塞进阁主臂弯。
    宋慎大大咧咧,右臂勾着铁塔壮汉,左臂勾着精瘦小厮,燕瘦环肥,各有各的滋味,本阁主并非以貌取人之徒。
    周彦清正欲嘲讽,却见阁主戴上银面具,只露出唇部,威严道:大事我已有对策,稍后再议,走,先去看看热闹!语毕,三个男人勾肩搭背,大踏步走了。
    等等
    周彦清选择服从,白了至交一眼,叮嘱道:张管事,阁主一向有些人来疯,待会儿你跟紧他,千万别让他又玩出格!
    张森干笑,没接腔。宋慎大步如飞,任由义兄挤兑。
    不多久,当他们抵达前院时,镖师和好事路人已将紫藤阁大门堵得水泄不通,神秘阁主一现身,登时人声鼎沸,《抬花轿》的锣鼓唢呐欢快,无比混乱。
    宋慎于高处站定,背着双手,扫视人群,哟,还真挺热闹的。
    吵死了。周彦清面无表情。
    张森忙喝令:安静!都别吵了!
    黑脸彪形大汉面相不善,人群噤声畏缩,鼓乐声亦消失。
    宋慎薄唇弯起,玄色袍角在风中翻飞,银面具在阳光下闪烁,打量身穿喜袍的新郎,杜镖头,别来无恙?
    新郎官尚未回答,一脸红耳赤的清俊男子抢前一步,紧张解释:阁、阁主息怒,杜峰他、他生性鲁莽,事先压根没、没跟我商量,自作主张,冲动闹出笑话。
    大庭广众之下,杜峰抱拳,声如洪钟:多谢阁主关心,杜某一切尚可,如果你同意阿晋和我结契,就更好了。
    小声点儿!孙晋脸红得发烫,大伙都在笑话咱们。
    宋慎自幼习武,耳力过人,听得一清二楚,朗声宣告:其实,结契礼,是本阁主提的要求。
    啊?
    人群齐齐一愣,随即交头接耳。
    周彦清皱眉,原来,又是你的鬼点子。
    这个可不是鬼点子!
    宋慎理直气壮,傲然昂首,男女成亲能办喜事,兄弟结契为什么不能办喜事?断袖之癖而已,又没伤天害理,情投意合,何必活得鬼鬼祟祟?结契,在闽地自古有之,皇城百姓少见多怪罢了。
    四目对视,周彦清蓦地涌起一股期盼,妥协说:行行行,你有理!这摊子事儿,你自己看着办。
    宋慎天生混不吝的性子,含笑面对乌泱泱一大片脑袋,夸道:我虽然提过要求,但没想到,杜镖头居然张罗得如此隆重,诚意十足,有担当,够胆量,是条好汉!
    过奖了,这本是应该的。杜峰有求于人,拍胸口承诺:杜某发誓,一定对阿晋好,不叫你的得力臂膀受委屈。
    哈哈哈,好!好!
    宋慎目光一扫,瞥见对方镖师端着大红托盘,什么东西?
    求亲书。杜峰揭开红布,双手捧起红笺,担心对方扣着人不放,恳切道:请阁主成全我和阿晋。
    宋慎使了个眼神,小厮会意地去接。
    写的什么?念来听听。
    是。小厮展开,清了清嗓子,高声念道:
    一道相孚,素结金兰之契;两情好合,妄扳秦晋之盟。且事在于人为,而缘实本于天定。先蒙盍簪之雅,重承柯斧之临。文定厥祥,菲礼聊陈于今日;琴瑟欢洽,至顾预卜于异时。用缔新姻,毋忘旧好。①
    本是肝胆相照金兰之契,却逾越兄弟之情,妄图秦晋之好,不怕断子绝孙吗?
    围观人群一边听,一边暗骂断袖无耻、道德败坏、痴心妄想,表面却丝毫不敢得罪紫藤阁和镖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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