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谁会为我哀悼
这时候优利卡的手机响起来,扮成警察混进去的安迪说他已经从公寓里的电脑上拷贝到了tequila的全套资料。不过也只有电脑有资料,因为书房很干净,完全没有用过的样子。
她从护士站借了一台服务器,通过远程控制将那些资料大致浏览了一遍,大部分是基金股票一类的东西,包括少量的和组织的邮件记录。优利卡并不清楚黑鹤的运作方式,当然也不知道为了避免黑客入侵,某些高级的机密消息还在使用最传统的方式传递。
她大略扫了一遍,看起来黑鹤组织并没有对tequila下发关于寻找“神子”的命令。也是,那是行动队的活儿。
而一个名为lifefiles的小文件夹里,放着一个几个不大的录像带文件,按年份排成一列,优利卡从半开的门扇朝里望了一眼,护士正在里面做检查。于是她点开了第一个录像图标。
录像带显示是在一场非常豪华的生日party上,她凭那个高达六层的翻糖蛋糕认出来宴会的主人,这是顾老太太给她的宝贝孙女办的成人礼,她也有到场,记得当时不少人在拿着手持相机录像,十八岁的少女落落大方,气韵内敛,举手投足间已经能看出不俗的教养。
然后一个打扮很朴素的女孩子出现在镜头里,她没有穿华服,甚至连发型都没怎么搭理,她和顾沅清轻声交谈,顾三小姐笑着摇了摇头,口型清晰,“婴棠,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你应该去的。”
少女裴婴棠的神情流露出急切,“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顾沅清耐心地道,“奶奶说过我们要分开一段时间,而且你去那边上一年预科也不错的。”
摄像机里的画面拉近,拍摄者将相机随手放进了口袋里,但录像并没有停止,镜头晃来晃去的,“是啊,何况这一次老太太送了不少人去留学呢,和认识的同学在一起也不错吧。”
优利卡想起她曾经看过的mr.pei的履历,她没有去顾家当初为她安排预科的那所大学。但另一个不可靠的消息说,她按标准修完了所有的课程,却被举报曾经牵扯进一桩绑架案中,还在母国有故意纵火的罪名。
绑架案发生在顾三小姐的毕业旅行中,在警力支援没有到达的时候,她揣着一瓶汽油独自摸到了绑匪所在的工厂,放火,救人,一气呵成。但人质的家属也并不感谢她,大约因为这起绑架本来是假戏,却被贸然闯入的第三者弄成真做。
虽然后来嫌疑被洗清,她却也已经错过了申请季节,顾家的资助因此断掉,如果这时候放弃签证剩余的时间回国,结果是连普通大学都没得读。她在这里等到次年四月,重新投递申请,却选择了与原先完全不同的金融专业。
在商学院的第二年她遇见vera教授,他们查到的黑鹤组织人员名单中,这个教授也赫然在列。
原来这才是tequila产生的根源。
她继续点开录音带,中间的几段大都是她在顾家那几年,和顾沅清一起参加校内活动的视频,包括很多个替别人拍摄的钢琴练习视频,她迅速地一拉到底,都没有人露脸,但钢琴的旋律之外跟着轻柔的哼唱。
最后一条是格式古老的音频文件,像是从电话录音中转录出来的。先一段是顾沅清,用轻柔的声音跟对方诉说来到顾家之后的种种不快,讲了约摸三分钟长的一大段,少女的声音稚嫩,依稀有点变声期的干哑,听着像十三四岁的年纪。
“我知道!但我一定会和你读一个学校的,沅清,你等我去找你!”
电话对面响起一声银铃样的笑,然后戛然而止,回答被截掉了。
优利卡觉得她好像能从这戛然的空白中触摸到那人截掉录音的用意,既然已经背弃了承诺,那就当作是从来不曾说出口。她已经用尽全力去奔跑,但如同昔年分别的时候一样,少年人的步伐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离去的轿车,一切都只能是徒劳。
追究一个无效的诺言,只能让彼此当年的情谊也变成笑话。
旁边有人轻轻咳嗽起来,裴婴棠目送护士远去,扶在门框上微微笑道,“你在这里兼职么?还是她们都去病房了,只好委托大小姐顶班?”
病号服穿在她身上也不合身。优利卡看了一眼袖口伶仃的腕骨,她明明记得棠穿衬衫的时候露出的手腕很漂亮,扣上袖针后格外优雅,怎么脱掉那身衣服之后会变成这个样子。
在她不曾见过的那些年月里,她又经历过什么,才成为现在云淡风轻的裴先生?
“公司的事情,我临时借用处理一下。”隐藏好多余的情绪,优利卡退掉远程,关上电脑,说了个不痛不痒的借口。她扶着棠回到病房,安顿她重新躺下,棠的手背很苍白,露出小片输液后的紫色淤青,冰凉的。
然后她发现棠正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那目光看起来十分温柔,温柔到优利卡怀疑她是还没从药物作用下清醒过来。裴婴棠用一种和先前一样柔和的语调轻轻道:
“你能来我很开心……我来到这里没有交过什么朋友,你是唯一一个。”
正当她惊异于棠意外的坦诚时,那人已经继续说到,“我曾经想过很多次,我也许有哪一天就会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在浴缸,楼梯间,或者随便什么地方,等尸体被发现,拉到医院,再拉去殡仪馆,和天桥下每天死去的流浪汉走同样的流程。你知道我们的共同点在哪里么?”
她将寂静地长眠于这个世界,任由灵魂曾经栖息过的身体化为飞灰,不留下一点来过的痕迹。河流总是向前流淌,而飞溅到岸上的水花已经无从得知远方的风景。她的生命在那一刻停止,湮没于一去不回的时间之中。
在永恒孤寂的世界里,没有人会听取一滴水的声音。
棠轻轻咳嗽起来,“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大概也不会有人为我哀悼。”
颓唐至此啊……优利卡觉得自己的心颤了一下,她怎么会说这样自弃的话?
她明明那样热烈地喜欢过一个人,十七岁就敢独身一人闯进绑架犯的窝点救人,一把火烧掉整个废弃工厂,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能再等下去了,如果她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棠被那个组织吞噬掉的话。
她静静地按住裴婴棠的手腕,“不,我会。”
“而且棠,你并不是为了旁人才活下来的。”
裴婴棠眼底是浓黑的情绪,“如果活下去是不被人期待的,那又有什么意义?”
通常的答复是“如果他们不希望你活下去,你就要去死么?”然而优利卡一眼就看出了这句话隐藏的含义,“将自己意义寄托在别人身上是没有结果的,棠,不要放弃自己,不要成为他们的工具。”
裴婴棠地眼神稍微明亮了一点,她笑着摇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不能从黑暗中脱身,这本就是她和魔鬼签订的契约。
“你又说错了,”优利卡笃定道,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抛出了自己隐藏多年几乎从未对人主动提起过的隐秘身份,“我知道黑鹤组织的存在,也知道你是怎么进入组织的,我父母遭受的那场车祸就是与组织有关,而且我一直在查这件事。”
“而且,我们就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