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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乐死的申请流程预估耗时三个月才会有结果,于是梁又冬整整请了三个月的假。好在他在公司的资歷算深、上头也明白他的情况,批准的十分乾脆;反倒宣辞请假的天数太多,一直被学校发函警告,家里的人打电话来质问,却不是生气宣辞的旷课天数,而是不耐他没有处理好。
    宣辞索性直接跟学校告知休学,至于流程什么、等他回去再跑,才算解决这件麻烦事。
    除此之外,梁又冬与宣辞旅行的算是愉快。
    至少,梁又冬是这么想得。
    两人玩了一天,回到饭店,梁又冬说自己先去洗澡,宣辞摊在床上,伸手朝他挥一挥,示意他快去。
    梁又冬轻笑一声,从行李拿出换洗衣物,路过宣辞时,调戏般打了一下屁股,宣辞蹬了一下腿,无言的表示不满。
    梁又冬洗到一半,才想起自己有东西忘了拿,叫了宣辞几声没有回应,只好披着一件浴袍出来。
    宣辞没有在房间内。
    阳台的落地窗被大大的打开来,屋外的冷风灌至屋内,窗帘被吹得啪啪作响。
    梁又冬心里喀噔一声,也不顾自已只披了件浴袍,快步走向阳台。
    宣辞坐在阳台摆放的折叠椅上,一边抽着菸,一边拿着手机讲电话。
    梁又冬才松了一口气,提心吊胆的情绪悄然放下。
    宣辞指间夹着细长的烟管,一小截燃尽的烟灰摇摇欲坠。他不经意抬眸,正巧与几乎全裸的梁又冬对上视线,他立即皱眉,也没跟电话那头说稍等,直接问道:「你怎么只穿成这样?你是洗好了吗?」
    梁又冬这才意会到自己此刻的穿着,有些羞窘地拉拢浴袍上的腰带,解释道:「叫你帮我拿东西,你没回应,出来看到你不在屋内、阳台开着,还以为……」接下来的话就不说了。
    闻言,宣辞露出拿他没辙的轻笑:「想什么呢?要是真的,我就不会那个了。」
    至于什么,他们心知肚明。
    一想到还有这个问题,儘管知道宣辞现在好好的,梁又冬的心情也不算好。「我知道。」
    而一直被宣辞忽略的电话仍在通话中,吴境的声音适时地插了进来:「我还在呢。」
    宣辞才想起吴境的存在,发笑得跟他抱歉,一边又叫梁又冬快点回去洗澡,以免受凉。
    魏宇、吴境时不时会打电话来跟宣辞聊天,梁又冬见怪不怪,他又拢紧了些身上的浴袍,转身打算回去洗澡。
    他突然听到吴境说:「宣辞,结果出来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听不出来是否已经看过结果。
    梁又冬一愣,用力转身。
    宣辞以为梁又冬回去洗澡了,态度显得十分淡然:「结果呢?」
    「结……」
    还没说完,就结束通话。宣辞惊讶地望着突然伸出的胳臂,猛地抬头,梁又冬正面无表情的低着头,不发一语地直盯着彼此手中、被结束通话的手机萤幕渐渐由光转暗。
    「又冬……」宣辞侷促不安地开口。「你不是要回去洗澡吗?」
    「我听到了声音。」梁又冬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
    明明才过两个多月,结果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难道快乐的时间总是要这么短暂吗?
    「我……」
    萤幕登时又亮了起来,出现您有一则新留言的讯息,想必被中断通话的吴境传来得。
    宣辞低头,捏了捏手机,在他迟疑该不该去点开那则讯息时,梁又冬已经替他作了决定:「别看。」
    宣辞抬首,梁又冬用着跟从前一模一样、可能更加卑微的祈求语气,又重复了一次:「别看。」
    宣辞:「……」
    梁又冬蹲下身抱住宣辞,他的身上还带着洗澡未乾的微凉,温热的吐息在他耳边,引起宣辞一阵哆嗦。
    「拜託,别看。」梁又冬又恳求了一次。「再等一下,再等一下下就好,等到旅行结束……」
    这些日子的快乐时光让他太过得意忘形,哪怕被不经意地提起、去了机构做了无数次的心理评估,他以为这些事情就能假装没有发生过。因为他们的相处仍是这么的愉快,宣辞给予他的笑容、亲吻与反应还是这么的真实,他相信宣辞也是快乐的。
    但现在,一听到结果出炉,梁又冬又不敢赌了。事实上他也跟夏知、何以航抱持着同样想法,心底依然盼望有一线生机,宣辞会回心转意──然而宣辞至今从未表示过什么,他害怕真相。
    「拜託等到旅行结束,先不要看……拜託你……」
    宣辞无言地伸手回拥,算是给了回答。
    许是发生这段插曲,接下来的旅游行程宣辞的兴致都不大,梁又冬默默牵着宣辞的手,却也不知道能讲什么逗他开心。
    时间一点一滴的飞逝,旅行快接近了尾声,终于到了最后一站。
    他们的最后一站,是去拜访夏然的父母。
    宣辞在出发前已经知会过了夏然的母亲,夏妈妈十分欢迎,他们一到了入境大厅,就见到夏然父母拿着一张a4纸写着大大的欢迎。
    夏然是混血儿,爸爸不会说中文,梁又冬偶尔会用英文跟他聊几句,不过大多数都是夏妈妈在跟宣辞攀谈,夏妈妈努力用着生疏已久的中文,问了宣辞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谁都没有主动提到夏然。
    因为伤口还未结痂,仍泛着疼。
    夏然父母说屋内还有几间空房,所以他们没有在另外订旅店。夏然的老家位于郊区,是一幢温馨宜人的小别墅,院子里有一颗大枫树,树上还有一间可爱的树屋。
    「那是他的秘密基地,他以前老爱在上头待着,甚至说过要住在里面。」夏妈妈望着上头仍旧保养得宜的小树屋,露出怀念的笑容。
    「我……可以上去看看吗?」
    「当然,旁边有梯子,你爬上去时要小心。」夏妈妈抹了抹眼角,微笑地说。
    「要跟你上去吗?」梁又冬问。
    「我想一个人在那里待一会。」宣辞摇头婉拒。
    梁又冬的心沉了下来,但表面上没露出什么,说自己先拿行李进去,便跟着夏爸爸、夏妈妈进屋。
    宣辞见他们进了屋内后,才走到绳梯前,小心踩着阶梯上去。
    小木屋看起来有些年头,但仍旧保养得很好,想必夏爸爸、夏妈妈很努力在照护着这曾经夏然最爱的秘密基地。
    小木屋内格局简单,看起来像是一间狭小的房间,有一小张沙发床椅,还有舒服的枕头跟温暖的毯子可供休憩,一面摆满各类书籍的书架与一套简单的木桌椅。
    夏妈妈大概不敢乱动夏然的东西,书桌显得有些凌乱,未归位的书籍相片、剪下来的报章杂志、随手纪录的笔记与字条等等。宣辞认出有几张被剪下来的杂志内页拍摄者是陆哲,他没想到夏然对陆哲的执念会这么深,连拍别人的照片也保留下来。
    但也是因为这么深,才会不管不顾的选择结束一切啊。
    思及此,宣辞扯出一抹苦笑。
    他随手翻了几页夏然书写的笔记,忽然发现有些是在这几年写得,而内容大多令人有些不快,脸色一凝,他看到一些曾经夹在无名书籍里的资料内容。
    他不知道夏爸爸、夏妈妈是否看过这些,如果有,以他们知晓外文的情况下,一定很快就能意会过来这是什么,他不敢想像他们知道时的表情与情绪,是否跟他一样痛苦?
    一定的。甚至比他还要痛上千万倍。
    宣辞想自己不能再待在这了,吸了吸鼻子,转身想要下去,却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慑住。
    刚刚上来前,他只注意着眼前的事物,没发现到门后还有东西。
    而门上,是缩小几倍、跟夏然公寓那面墙一模一样的照片拼贴画。
    明明看过那面照片墙无数次了,但每看一遍,宣辞都想哭泣。
    这些日子下来,他体会到许多,说不快乐、没有动摇过是骗人的。然而所有的美好稍纵即逝后,又剩满满的绝望孤独。
    他已经很努力去尝试了,试着让自己去开心、接触美好的事物,却发现自己更加悲伤。
    他真的无法承受失去这些的痛苦。
    不想再体会一次了。
    宣辞觉得自己自私的好可怕。
    梁又冬见宣辞从树屋下来脸色有点难看、眼角泛着微微的红,欲开口问几句,宣辞先摇了摇头,让他别问。
    梁又冬微蹙起眉,很快地,夏妈妈招呼两人用餐,才打消继续询问的念头。
    夏妈妈念在宣辞、梁又冬这几个月都在国外,大概没吃什么家乡料理,煮了一桌的菜,菜色中西合併,多少能抚慰他们一点怀想。
    这顿饭吃得十分愉快,夏妈妈时不时替宣辞、梁又冬添菜,他们俩感觉吃了这个月来最撑的一顿饭。
    吃饱饭后,宣辞陪夏妈妈去院子里採些放在花瓶里的玫瑰,梁又冬与夏爸爸在客厅里下着西洋棋,若不说彼此间的关係,看起就像家人一样。
    宣辞手里拿了一捧无刺玫瑰,不禁感叹。倘若自己的父母能像夏然爸妈一样,或许就不会发生那些旧事。
    但也因为有了这些经歷,他才能遇见梁又冬、夏然跟其他人啊。
    夏妈妈听夏然提及过宣辞,对待宣辞如儿子般爱护有加,令他十分动容,他终于能跟夏然父母开口说:他在他们宝贝儿子身上,得到过很多很多温暖。夏爸爸、夏妈妈知道了,都红了眼眶。
    几日后,两人即将踏上返家的归途。离开的前一晚,梁又冬坐在房间等宣辞洗好澡出来,夏然父母知道两人关係,所以直接安排他们住一间房。
    宣辞从浴室里出来,见梁又冬严肃地坐在床边,他登时懂他想要说什么。
    他一边擦着微湿的头发,开口说:「吴境跟我说结果了。」
    梁又冬张了张口,迟疑道:「所以……」
    宣辞抿了抿唇,走到他身旁坐下,不敢直视他道:「又冬,对不起。」
    他听见梁又冬用力深吸了好几口气,声音隐约有些哭腔:「为什么……这些日子,你不开心吗?」
    「开心、当然开心。」宣辞眼眶也有些湿热。「但开心完,就什么都没有了,还愈发痛苦。」
    梁又冬倒抽了一口气,即便抱持过最坏的打算,但真相始终残忍。
    「对不起,我真的很自私,还任性的可怕……知道你为我做了一切,明明应该是要开心跟感动的……但我却、我却……」宣辞愈说愈哽咽,之后的话太过伤人。「……我还是想当,比你先走的人,对不起……」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这样我怎么办?爱你的那些人呢?夏妈妈这么喜欢你,他已经失去夏然、知道你这样又怎么办?」
    「对不起……」
    梁又冬猛地起身,不管过了几次,他依旧无法冷静、坦然面对这件事,他强迫自己离开这里,不然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他离开了房间,在客厅里待着。已经深夜了,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晕黄的头灯。
    他努力回想着这些快乐日子,忽然悲哀地发现,宣辞的确是有开心、快乐地笑着,但笑完之后,像是尽力偽装的疲惫。他以为是宣辞玩得太累,他寧愿这么想,也不想知道一切都是在假装。
    为什么他可以这么残忍的放弃一切?他难道就不怕他也会受不了,跟着做出什么吗?
    ……他不会在乎的。梁又冬嗤笑一声,倘若在乎,又怎么会义无反顾选择结束呢?
    梁又冬的眼前一片模糊,不知不觉又流下许多眼泪,而再多的眼泪都无法宣洩他心底的痛楚。
    他付出了一切,却换来无情的被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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