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牛郎篇之唯物ending(平行世界)
周五的深夜本该是狂欢的好时期,空旷校园里的一幢大楼却灯火通明。
“半夏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再找不着你,我都不知怎么同月亮哥交待!”
一道软糯糯的惊呼伴随着敲门声打破了房间内的寂静,周政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她。
“半夏”是隔壁lab为周政和起的外号,说来好笑,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儿呢?只因夏天是“summer”,那“半个夏天”就是“sum”,既是“和”也是“求和”。
所以有新人听到这个称呼,好奇怎么叫个中药名时,大家就会七嘴八舌的解释。当然核心思想一定是众人皆有求于她,毕竟周政和可是条大粗腿,尤其对师弟师妹来说、抱住了学术就能被带飞。
“小甜甜,你怎么来了?”周政和扭头看向敞开的大门,一颗扎着马尾的脑袋探了进来。
“月亮哥专门拜托我来为你庆祝生日呢,我问了一圈人才晓得你跑这边来了,老胡还说你回家了呢。”
马尾辫女孩名叫田恬,虽然她与周政和不是一个学校的,但她的男友老胡与周政和同一个lab。由于她活泼可爱,与谁关系都挺好。
其实田恬比周政和小不了几个月,但她才水硕第一年,周政和已经快博士毕业了。
“庆生?哦,今天确实是我生日来着。”周政和是一个对仪式感毫无兴趣的人,她从小就不咋爱过生日。
“对吧,月亮哥都记着呢,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陪你过呢,喏。”田恬扬了扬手中的袋子,掏出一小盒蛋糕和一份外卖。
周政和咽下到嘴边的“有什么好过的,我又不需要人陪”,道了一声谢,邀请田恬一起享用美食。
“哇,这家店真的好好吃哎,村儿里居然有如此精致又美味的食物。月亮哥怎么发现的啊,啊啊啊!”
田恬吃的腮帮子鼓鼓,周政和却心不在焉,时不时瞅一眼电脑显示屏。
“半夏姐,你在看什么呀,为什么专门跑这个楼里啊,自己的实验室不能用吗?”田恬顺着周政和的眼光也瞅向大屏幕,四个显示屏上的画面各不相同,全是她看不懂的东西。
“我们实验室没有权限,这边是观测室,设备齐全。”周政和放下叉子,依次指向屏幕:“这个是测引力波的,这个在算这一长串函数的积分,这个是通过模拟星系分布,训练出......然后......接着再......这样我们就能反推暗物质和暗能量的比例。”
田恬随口一问,没想到周政和居然认真为她讲解,与总瞧不起她这个学渣的学霸男友形成鲜明对比。
不过实在听不懂周政和口中的术语,田恬指向上面只有几十行间隔着的“00”的第四块屏幕:“这个一直在闪动哎,一会儿蹦出一个00,看起来一点都不复杂,这是在干什么呀?”
周政和想了想,换了种更通俗易懂的说法:“当这些00变成01时,说明星星在闪。”
“是天上的星星吗?所以从数字变化就能看到星星闪烁,好浪漫啊。”
“是吗?”
“对啊,坐在室内,就能感知到遥远的行星在闪烁,这还不浪漫吗?”
“严格来说,这并不是行星,而是——nevermind。”
看着眉飞色舞的小甜甜,周政和不忍心打断她,只是在心里嘀咕:这有什么好浪漫的?
田恬继续叽叽喳喳,周政和边咀嚼边应和,她一点儿不觉得烦,反而挺感谢田恬为枯燥生活带来的生气。
“半夏姐,月亮哥说你不爱过节,他嘱咐我的时候,我很紧张呢,怕自己完不成任务。月亮哥人在国外开会还惦记着你呢,嘿嘿。”
田恬口中的月亮哥名叫关明月,也是有求于周政和的人之一,不过他的“求”还有“追求”的意味在里面。
“是吗?多谢他费心。”
周政和对关明月的追求从未当真,她对喜欢像孔雀一样四处开屏的男性兴趣不大。
“月亮哥还说如果我能陪你过生日,他开会回来给我带个大礼物。对了,你之前生日都怎么过的呀?完全不庆祝嘛?”
“庆祝的,我妈很喜欢过节,每个节日都会操办一番。哪怕我再不情愿,她也会亲手为我做个蛋糕。后来我出国了,她一定会打个电话给我唱生日歌。”
田恬突然闭嘴,她意识到自己好像踩到了雷。陈佳辰来看病时,田恬不仅见过面,还在周政和实验室与医院两头跑、忙得不可开交之时替她照顾过好几次。
回忆起那段陪着病人等待死亡的时光,田恬瞬间低落。她打心眼里喜欢那位即使重病缠身仍然温温柔柔的陈阿姨,连带着她对周政和的心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她极其佩服顶着母亲离世的巨大压力带领团队顺利完成任务的周政和,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周政和过于冷酷了些,心中替陈阿姨不值。
“怎么不说话了?吃饱了犯困?”周政和的目光由电脑屏幕转向身旁的马尾辫。
田恬张张嘴,小心翼翼问道:“今年没有陈阿姨陪你过生日了,你不想她吗?”
“想啊,但想时间就能倒流吗?人就能活过来吗?”周政和的语气淡的仿佛已经失去母亲很久很久了。
“人死确实不能复生,唉......你说人死后会去哪里呢?”田恬回想起为陈佳辰办丧事时周政和冷静沉着的面庞,心生寒意。
出身小康之家,父母恩爱,田恬从小饱尝着宠爱与疼爱,她难以想象自己的母亲去世自己得嚎啕大哭成什么样。
“人死后会去它该去的地方。”周政和撑着下颌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宗教宣称有天堂有地狱有极乐净土,唯物主义者会说人死如灯灭。至于人死后会去哪里,只有死过之后才知道。”
田恬听得有些绕,捋了几下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小的时候奶奶告诉我,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只要星星眨眼睛,就是亲人在天上看着你呢。”
“唔,变星星,这种说法也不无道理。构成我们身体的原子可能比太阳系还早出现......”周政和陷入了沉默,眼睛一眨一眨,不知在想些什么。
田恬后悔挑起这么沉重的话题,她拿出小蛋糕,插上蜡烛,询问周政和有没有打火机,试图打破沉默。
周政和回过神后,东翻西翻还真找出个打火机。正当她点上蜡烛时,身旁的田恬小声惊叫:“半夏姐,屏幕在闪哎,你快看哇,00变成了01,说明星星在闪!你一点上蜡烛,它就开始闪了!”
显示屏上的“00”终于变成了“01”,周政和的耳边想起了田恬的歌声: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you......
一曲唱完,田恬催着许愿吹蜡烛。周政和笑了一下,闭上眼睛几秒后,吹灭了蜡烛,随后拿起刀叉准备与田恬分食。
“欸欸欸,怎么变回00了,星星又不闪了呢。怎么只在点上蜡烛的时候闪啊,蜡烛一灭星星也不闪了。”田恬接过周政和递来的蛋糕,说出自己的猜测:“你说这会不会是陈阿姨变成的那颗星星,专门来为你过生日呢?”
“是吗?”周政和吃着蛋糕,觉得味道真不错。
田恬也觉得蛋糕好吃,她继续宽慰周政和:“是呀,冥冥之中,她看着你点了蜡烛,与我一起为你唱生日歌,你许完愿后她就走啦。我奶奶说的没错,人离开后确实会变成星星,她一定在天上保佑着你。”
往常的周政和是一定会驳斥类似“怪力乱神”的言论,这次不知为何,她竟什么也没说。
俩人吃完蛋糕又聊了聊学校里的八卦,没半个小时,老胡就来喊女朋友回家。田恬拎着垃圾袋告辞,周政和谢完她陪自己过生日后,转身回电脑前干活。
这一忙四五个小时过去了,周政和收好东西准备离开。她查了一眼手机,周从嘉给她打了两个未接电话,还留了一条信息,让她有空拨回去。
算了下时差那边大概是晚上,于是周政和直接打过去。响了好一会儿,听筒传来嘈杂的背景音以及周从嘉的声音:“喂,是小和吗?稍等,我换个地方。”
“嗯,不急。”
等话筒内安静下来,周政和才开口:“爸,找我什么事?”
“你那边是凌晨吧,怎么起这么早?”
“我刚从学校离开,正往家走,怎么了?”
“又通宵?周末也不休息,这样对身体不好。”
“嗯,这两天会在家里补眠的,赶进度,迫不得已。爸,你到底找我干嘛?”
“今天是你的生日,爸爸想对你说句生日快乐。最近生活怎么样?还缺什么吗?”
“谢谢爸爸,暂时没什么缺的。生活还是那样,不过最近比较忙,因为在做一个实验,是关于......”
“小和,实在不行,就回来吧?”听着女儿平淡地汇报着每日的工作强度,甚少干涉孩子的周从嘉忍不住提议道。
周政和沉默一阵,语调依然没什么起伏:“回去干什么......以后有了后妈,就会有后爹的。”
沉默再沉默,周从嘉艰难开口:“和和......”
“对不起,爸爸,我不该那么说的。还好我已经长大了,学校给的工资不多,但已足够我生活。你知道的,我没什么消费欲望——”
“你是不是怨我——”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天道如此,怨不了谁,何况——”
“周政和!”
“怎么,难道你心里有愧......还是有悔?”
沉默再沉默,听筒内只剩下周政和走路的喘息声。
“我的生活汇报完了,爸,你呢?你的工作和生活有什么进展吗?”
“一切照旧。”
“是吗......没任何进步?”
“可能又要升了。”
“哦,恭喜恭喜,那生活上呢?”
“生活上没变,就是感觉自己变老了许多。”
“没事,再找个人伺候你就好了。”
周从嘉又陷入了沉默,他一时难以分辨,这到底是周政和一贯的阴阳怪气,还是对他充满怨恨的嘲讽。
周政和大概以为陈佳辰走后,周从嘉伤心个一年半载别人才会撮合第二春。可她到底一直呆在象牙塔里,想象不出人的下限有多低。
其实早在陈佳辰确诊后,有人就已经积极为周从嘉张罗对象了。尤其是陈佳辰出国治病后,送上门的女人络绎不绝:有同僚介绍的,有大老板进贡的,有自己上赶子的......
人还没死呢,还吊着几口气,不少人就已经斗得头破血流。一个个嘴上羡慕着伉俪情深,内心里却巴不得位子早点空出来。
这些阴暗面周从嘉很少讲与周政和听,但他不得不承认女儿说得没错,他不可能为陈佳辰守一辈子的。
自从丧偶后,周从嘉的日子也不好过,除了生活上不习惯,更多的是心灵的孤单。
他对女儿再也没了往日的威严,竟然生出好几分可怜:“和和,我与你妈只有你一个孩子,她走了,你又离家那么远,逢年过节爸爸一个人孤零零的......唉,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我......”
“没关系的爸爸,您正值壮年,肯定还有机会学习怎么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的。希望您以后的新太太能长命百岁,别落个同我妈一样的结局。”
落寞的话语并未换来女儿的同情,反而得到诛心之论,电话那头的周从嘉长叹一声:“你还是恨我啊......”
电话这头陷入沉默,周政和停下了脚步,抬头望了望天空。天似乎要亮了,满天繁星正在失去光芒。
“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你曾经告诉过我,我们会创造出一个美好的世界,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周政和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爸爸,你说的那个世界真的存在吗?那个世界,也对弱者这么不友好吗?”
天资聪颖的周政和打小就有强烈的“社达”倾向,周从嘉没少对她的思想进行纠正。然而他们这类人的存在就已有意无意地挤压了弱者的生存空间,身心脆弱如陈佳辰,承受不住,自然而然就被淘汰了。
周从嘉无法回答周政和的问题。如果陈佳辰还在,他兴许会对女儿输出一通大道理,如今陈佳辰不在了,他又有何脸面好为人师呢?
“和和,这个世界是残酷的……你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我离席有些久了,回家再与你说行吗?”
见周从嘉迟迟不回桌前,秘书已经出来寻人了。周从嘉冲他摆摆手,示意马上就过去。
“好,你去忙吧,有空再联系。哦对,今天她陪我过生日了。”
“谁——”
周从嘉还没问出是谁,周政和已经结束通话了。估计可能是哪个同学朋友,周从嘉不再多想,返回继续应酬了。
挂了电话,周政和刚好走到家,她洗了个热水澡后,窝进柔软的床铺里发呆。
想起与田恬的对话,周政和不禁自嘲:自己这颗能探索宇宙的聪明大脑,居然也有解答不了的终极问题。
人死后会去哪里呢?真的会变成星星吗?如果这个唯物的世界真的存在这种浪漫,那为什么自己一直梦不到妈妈呢?
躺在陈佳辰缝制的枕巾上,周政和第一次如此盼望着入睡。既然生死相隔,为什么不能梦里相见呢?
周政和堪堪睡去,什么也没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