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疑云
打从顾惜之让陆寒替他代写情书,每个月总是要上演一回这样的戏码,每次他只要看完情书总会脾气莫名烦躁好几天,犹如女人月事那般,只是最近让顾惜之烦心的不只是他那叛逆的小天使,更还有其他压力在困扰着他──。
富丽堂皇的顾家厅堂内坐着三人,主位上坐着一对面色凝重的夫妇,妇人仪态举止大方得体,虽已年过半百,但因生活过得富裕滋润,肌肤细緻紧实,脸上无一丝老态,而在他身侧的老人,虽白发苍苍,但面容红润、精神矍鑠,说起话来更是中气十足。
「我说这些年你将所有心思都投入坊里,我虽高兴可你也要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着想...」顾老爷满面忧愁的看着他那为了布坊几乎不眠不休的爱子。
「不是娘要说,今年你也二十有五了,哪家少爷这年纪还不娶亲?你是想急死我们俩老吗?」
「爹娘...我这些年不就都是为了坊里着想吗?娶亲这件事我不觉得那么急...」顾惜之啜了口热茶,皱眉苦笑回应,无奈的情绪全写在脸上。
在他生前那个社会,晚婚不仅普遍甚至有更多人选择不婚,所以顾惜之下意识认为,自己现在还年轻根本不急着找对象,而且事业本来就是要趁早拼起来,之后稳定想找另一半再去找,况且对于感情,他还是希望顺其自然,旁人强迫相亲这种事,其实他心底是有几分抗拒的。
「不急?那你是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娶亲?我上回不是给你本册子吗?里头当真没有喜欢的姑娘?」顾夫人蛾眉倒蹙,凤眼圆睁,口气尽是不满。
「看了….但没有心仪的姑娘….」
也不知道顾夫人从哪蒐罗来那一本百家姑娘名册,从都城到其他县城的大户人家姑娘应有尽有,里面更是详细记载各个女子的画像、家世、性格、喜好…等,虽然册子里头美女如云,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但顾惜之仔细翻阅那本册子好几回,他总能在这些姑娘里头挑出毛病,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觉得他的另一半必须要聪明俐落,温柔体贴,能包容他的所有缺点,最重要的是要能欣赏他的笛艺,就像他的小天使那样....。
「那么多的姑娘你都看不上眼?莫不是有心仪的对象?」顾夫人觉得他这儿子随性不拘小节,怎么挑个对象眼光如此高?
「这些年里我不都在坊里忙吗?就算有心仪对象也肯定是爱上那布匹…」
顾惜之本想讲些话来缓和凝重的气氛,谁知他的话没缓和到气氛,却让顾夫人更加生气,可把她气得双脸涨红,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顾老爷看了眼身旁那气到语塞的爱妻,叹了口气道:「罢了,册子看不到心仪姑娘也无妨,近日都城里有几户权贵人家上门来谈亲,过几日你同我一起去拜访。」
「知道了.....那孩儿还有事要忙,若晚膳前未回府,您们就先用膳无须等孩儿。」
顾惜之起身作揖行礼后,便往大门方向走去,一到大门,便见到阿喜与陆寒早已备好马车在门口等候。
「我吩咐的东西都备好了?」顾惜之沉着脸,语气中满是不耐烦。
「是,都备好了,少爷无须担心。」阿喜战战兢兢的回答,他就深怕自己一个回答错误,会惹来他一顿骂。
「恩。」
语落,顾惜之跳上马车,冷声吩咐车伕前往东市布坊。
这几日他可是闷的很,光是那情书就让他烦闷好几日,俩老居然又在这时候与自己提起相亲这件事,更是把顾惜之气得一股气无处发洩!
脑内一团乱的顾惜之,伸手撩开马车内的窗廉,想看看窗外街景,藉此沉淀自己那纷乱的思绪。
都城主要划分为东西两侧,西侧主要居住达官显要以及富贵人家,西侧的街道偌大宽敞,沿途皆是碧瓦朱簷、豪华气派的院舍,能居西侧此地的人家非富即贵,而这东侧为寻常百姓所居住,这里地稠人狭,穷巷陋室相互紧靠,连绵整个东侧,在这偌大的都城里,明明都生活在同一片土地,可这两侧人民宛如天与地之差,顾惜之每每踏入这都城东侧,总是有种说不上的无力感,就像前世的顾惜之,贫穷永远无法翻身,穷人永远只能活在底层,不见天日。
「停车!」
顾惜之突然在马车内大喊,吓得车伕赶紧停下马,而马车一停下,顾惜之立刻跳下车往人群里奔去,似是在找寻什么,一旁见状的阿喜与陆寒更是被顾少爷这突如的举动惊吓到,连忙跟在身后追了上去。
「等等!停下来!」顾惜之喊着前方那抹小小的身影想让他停下,而那身影在这摩肩接踵的街道上,行步如风般的穿梭在巷弄间,他几乎都快将那身影追丢。
「少爷!等等我们阿──。」这东市街道狭稠,沿路行人更是阻碍追在顾惜之身后的两人,可顾惜之入魔般的往前奔去,一时之间他们几乎都快看不到他们少爷的身影。
「停下来!」
顾惜之穿梭在这狭隘的巷弄里,终于追上眼前的那抹小小的身影,他紧抓着眼前的孩子,气喘如牛的瞪向他,周身还散发慑人气息,可把那孩子吓得全身抖个不停。
「你这身衣服从哪来?」顾惜之面沉如水,口气冷漠的令人发颤。
孩子不明所以,加上顾惜之一脸凶狠的抓着自己,吓得他眼泪直流:「娘去估衣铺买来的....」
「哪家估衣铺!?」顾惜之听那孩子所说,情绪一激动,手上的力道也用力了些。
「呜呜....痛....我不知道娘去哪买的....」被顾惜之这么一捏,孩子哭得更兇狠了,他不明白自己只是走在街上,怎么突然被人拦下来,而这人正抓着自己还大声兇他。
眼前孩子的大声哭闹,顾惜之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发疯似的扯着一个瘦弱孩子的手腕....。
「别哭了,这个给你拿去买糖吃...」顾惜之松开手,从袖口拿出几颗碎银,塞到孩子的小掌里。
孩子一边哭一边打着哭嗝,手上捏着碎银还在继续嚎啕大哭,顾惜之心里满是愧疚,又哄了好几句才终于让孩子停止哭泣。
「乖,今天的事别跟任何人说,哥哥给你的银子去买喜欢的糖吃吧!」
「好...」孩子乖顺地点了点头,手里攒着碎银,头也不回的就往人群跑去。
顾惜之站在原地,望着渐行渐远的身影,他有预感,这件事绝对不单纯。
「少爷!你是怎么了?我们差点就找不到你了!」
身后传来阿喜的大喊,他不明白他们少爷到底是见到什么,就这样突然发狂跳下马车,直接往巷弄奔去,他们可是找了好久才终于在一处暗巷找着他。
「少爷是怎么了?」陆寒紧张的直奔至顾惜之跟前,他仔细确认过他家少爷毫发无伤,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少爷!你到底怎么了?」阿喜被他家少爷这么一闹腾,真把他吓出一身冷汗。
「没什么,去坊里吧。」
顾少爷面如寒霜,丝毫不理会两人的询问,头也不回的往马车方向走去。
一路上顾惜之沉默不语,脸色也是透着幽冷寒意,陆寒不知道多少年没看过他家少爷这种表情...他知道方才肯定是发生什么事...。
一行人回到马车处,顾惜之唤了车伕声出发便逕自上车,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东市布坊,顾惜之下了马车,并命令陆寒与阿喜在门外等候不得入内。
「阿喜,今天我要先处理坊里的事,就不过去傅府了,先帮我把东西送过去,再替我转告说我过些日子再登门造访。」
「是。」阿喜不明白他家少爷是怎么了,此刻的顾惜之就跟未失忆前一样冷漠...。
一踏进坊里,顾惜之火急火燎的将坊里管事叫进书房里。
「李管事,暗地里帮我去打探这东市里所有的估衣铺,那里头卖得衣物用的质料有没有是顾家呈给宫中的?」
顾惜之这突如其来的吩咐,让李管事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皱眉不解问道:「少爷为何要打探这些...?」
「你猜我今天在街上看到什么了?我在街上看到我们呈给宫中的布料,居然製成衣物穿在寻常人家身上!」
李管事闻言,脸色霎时血色尽失,这么多年来,这种事从未发生过,怎么会突然...?
「可你知道那衣物从哪来?居然是估衣铺来的!」
估衣铺专门低价收购富贵及权贵人家不穿的旧衣物,他们再用低廉的价格转手卖给一般人家,多数贫困人家,若想穿料子好的衣物,都会选择去估衣铺购买,而顾家卖与宫中的每一匹布,每个顏色质地顾惜之都认得,他绝不会看错,今早他见到的绝对是顾家送进宫中的布,只是奇怪的是,那孩子穿得衣物并非宫中的款式的衣物,而是拿着原布匹直接製成一件新的衣裳...。
「怎么可能会从估衣铺...?」
「去替我查查东市里所有估衣铺,若发现任何一件来自宫中布匹所製成的衣物,继续往上追查衣物是谁提供给这些估衣铺的。」
「知道了。」
「此事不得宣扬,还有要尽快,既然被我发现,代表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布流入这都城里。」
随后他又叫来坊里帐房,让他们把近几年卖与宫中布匹的帐册全数送去顾府,这件事他必须彻查清楚,此事可大可小,若一个弄得不好,整个顾家都有可能被抄家,所以他必须谨慎处理。
今日顾惜之又过了晚膳时间才回到顾府,陆寒一如往常地让厨房将饭菜热好,他端着饭菜进到书房,果不其然又看到他家少爷埋头在成山的帐册中,只是今日与以往不同,他身边瀰漫着一股窒息的低压。
「少爷饭菜热好了,先吃些吧。」陆寒将饭菜端到那满是帐本的书案上,怯声轻唤他。
「放着。」顾惜之侧头瞄了陆寒一眼,眼里尽是冷漠。
顾惜之如寒冬般的冷淡,让陆寒心脏顿时一阵刺痛,他不明白顾惜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此刻他的眼神冷漠的让他心慌。
「少爷…」陆寒语气有些颤抖,眼神中满是不安。
顾惜之听闻陆寒那颤抖的声音,他抬起头轻叹口气,今日他满脑都是布匹外流的事情,对他与阿喜的不仅口气差,此刻他又把气撒在陆寒身上。
他放下手上的狼毫,站起身来想轻揉他的头,只是陆寒这几年长得飞快,已足足高他一颗头,现在顾少爷要揉头都要掂着脚尖才能摸到,顾少爷贴近他身前,掂着脚尖揉了揉他的发顶,温声的安慰他:「抱歉,方才兇了你,饭菜我现在就吃。」
顾惜之站在陆寒身前,脸上满是歉意的安慰着他,陆寒见顾惜之的神情,他知道他的少爷回来了,只是他还是想知道今早到底发生什么事.....。
「少爷今早可是发生了什么?」
「我有件事要你替我办,等你办完会告诉你的。」顾惜之苦笑,他就知道他家小天使一定会问,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还需要再釐清一些头绪。
「好。」
「我现在就把饭菜吃了,别再担心我不吃饭了。」
见到陆寒点头答应自己,顾少爷满意地将手收回,坐在案前开始吃起饭菜来。
半个时辰后,顾惜之将桌上的饭菜吃完,又将事情交代给陆寒。
陆寒离去,顾惜之侧头望向窗外那皎洁的明月,今夜依旧是寧静的夜晚,只是他心里却忐忑不安,他总觉得有什么事在背地里正暗潮汹涌地滚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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