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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目睽睽,城楼上几百双眼睛都往这边瞄,没什么好说的,就两个字,喝酒。
两人对坐,敬酒。
一边用半斤大金樽,一边用半两小玉杯。各自喝各自案上的酒。
裴显喝得依然是军里带来的回命酒。举起姜鸾开内库搜罗出来的半斤金樽,喝得面不改色。
姜鸾喝过一次,气味浓香,入口辛辣,几乎咳断了喉咙。
但记忆久远,辛辣的滋味已经不太记得了,浓香的气味此刻倒是在鼻尖回荡着。
姜鸾看他喝得有滋味,喝完了自己手里的半两小玉杯的果子酒,舔了舔沾染甜甜滋味的唇角,把空酒杯递过去对面,“给我点。”
裴显不肯给。
“喝不得酒的人,少沾烈酒。”他啜了口烈酒,把姜鸾的小酒杯推开,“喝醉了倒在城楼上,还得大老远地扶回去。”
姜鸾做事从来不轻易放弃,乌黑眸子狡黠地转了转,
“我喝醉了,说不定会叫小舅呢。”
裴显斜睨她一眼。
在她再次把空酒杯递过去的时候,没有推开,往杯里倒满了酒。
说是倒满,也只有半两的分量。
一个人喝酒不说话,两个人对坐喝酒,话匣子慢慢便打开了。
更何况今夜热闹,除夕夜呀。
裴显举着半斤大金樽喝酒,烈酒他也没当回事。
“送傩是京中每年除夕的盛事,殿下为何从来没看过?小时候宫里约束得紧?”
姜鸾摇头,谨慎地添了口回命酒,嘶嘶吸着气,品味着辛辣背后的余香。
“送傩队伍进宫的时辰太晚了,每年来的时间又不一定。也不是完全没看过,小时候看过一次,就是耶耶带着我去高楼眺望的那次,我在大风里拍手大喊,我高兴坏了,我阿娘吓坏了。”
回忆实在有些久远,姜鸾想着想着,笑起来,
“阿娘那么好性子的人,大除夕地找耶耶吵了一架,后来耶耶便不许我去看了。 ”
被她提了一嘴,裴显也想起了旧事。“你母亲是先帝时候极宠爱的贵妃。 ”
说到这里,喝酒的动作顿了顿,眼角余光里瞄了她一眼。
他族中堂姐,如今的裴太后,是先帝时尊重爱戴的皇后,却不得宠。
眼前这小丫头的母亲,当年是他堂姐的眼中钉肉中刺。据说美艳绝伦,人性情却又谨慎谦和,盛宠不衰。青春盛年得了重病,人去得早,自古天家薄情,去得早的绝色佳人反倒从此被放在心里。
先帝把所有的疼惜转到了爱女的身上,疼宠幺女,视若掌珠。
难怪纵出一身的娇纵矜贵的性子。
“可惜你母亲去得早。”裴显放下大金樽,抬手指了指远处城下的万家灯火,
“若是活到如今,令堂封了太妃,逢年过节的,你便可以带着你母亲登高望远,倒也不必强拉着裴某这个外臣登楼看灯过年了。”
姜鸾没说话。伸出嫣红的舌尖,试探地舔了舔杯里的烈酒,喝了一大口。
裴显举着金樽喝下去一半。感觉对面安静得过分,诧异地停了喝酒动作,打量了几眼对面,“半两就醉了?”
姜鸾垂下的视线望过来,脸颊升起淡淡的绯红,点漆眸亮若晨星。
“没醉,有点晕。”她喝光了半两烈酒,亮出杯底,“醉后吐真言。想不想听我说几句真言?”
“说吧。”裴显自顾自地喝了几口, “心里准备了多久了?尽管说,裴某受得起。”
姜鸾噗嗤笑了。
“被我骂了几次,都成惊弓之鸟了?就说几句真心话而已。不是什么狂风巨浪,也不会泼你满脸满身。”
她把空酒杯往裴显案上一递,“有后劲,再来点。”
自己侧身遥望着城下点点篝火,“佛家说,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其他几苦都罢了,我心里的求不得苦,就包括了过年时想要登楼,看万家热闹。”
过了年才十六的小丫头跟他打起了机锋,极正经地说起佛家的八苦。
裴显瞥了她脸上认真的神色,心里暗自想,后宫娇养了十几年,捧在掌心里养出来的天家贵女,哪里知道什么真正的人世疾苦。
表面上当然不会显露出来,他侧耳听她继续说。
“知道我为什么心心念念地想要看送傩?因为有很多年的除夕,我想找一个人陪我登楼看灯会,看火堆,看送傩,热热闹闹地守岁。但一年年的,求不来。”
姜鸾拿过新盛满的半两酒杯,啜了半杯,晕晕乎乎如上云端的感觉又来了,她的手肘随意撑着食案,
“后来,我便放弃了,想要自己独自登楼,看看火堆,看看送傩,听听爆竹声,自己欢欢喜喜地过个年。但一年年的,还是求不来。”说到这里,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
听到这里,裴显诧异了。
他心里默默地盘算了一下,如今才十六岁……还‘一年年的’……
他开口问,“你说的求不来,可是幼年时的好友?”
姜鸾喝烈酒喝得艰难,嘴里抿着,一点点往下咽,不小心就被呛了一口,捂着嘴巴咳嗽着,抬起视线,盯着对面的裴显看了好一会儿。
那眼神有些古怪。
姜鸾又喝了口烈酒,把半两杯里剩下的都喝完,辣得吐舌头,胜在回甘,滋味无穷。她放下空杯,表情认真严肃地说,“是我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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