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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竹秋让宋妙仙好生安抚彩玲,动身去深挖线索。
当先的着眼点是费氏兄弟的底细,费兴国是霸州知州,普通人要了解官员情况只想到托人找门路,柳竹秋却另有蹊径。
在东华门外有座内阁下属的“抄写房”,专门负责接收中央发出的大小消息和指令,编辑成邸报供各级官员阅读参考。
朝廷想节省办公经费,让各地方政府自派提塘官①到抄写房来抄录邸报,再寄付各自的上官。
提塘官们为提高效率,便集资雇佣一批书法好手速快的书吏专职抄写工作。
柳竹秋认识其中一位抄写员,平时打听朝廷近期的大事大案、圣旨御令、政策法规、人事变动,只要找他求取邸报便再无遗漏。
她找到此人借取近两年的邸报细致查阅,对费兴国其人和整个案情有了全面深入的了解。
费兴国,籍贯洛阳,庆德九年进士,于庆德十五年升任霸州知州。
一年前霸州爆发民乱,起因是保定矿税过重,当地百姓不堪搜刮,上千人联合起来武力攻打监税衙门,酿成死伤上百人的血案。
军队镇压暴,乱后,皇帝派钦差彻查案情,查出费兴国贪赃枉法、谎报矿脉、虚设矿址、骗税滥征、幽毙平民等十几条重罪,将其削职收监。
费兴国入狱不久便患病而亡,案子也就到此完结。
柳竹秋分析,费兴国任霸州知州时下辖保定、文安、大成三县。时任保定县令的金士俊是他的下属,献上老婆常冬香去讨好他的弟弟也在情理中。
但假如文安县的无名男尸是与常冬香私通的费兴邦,同为费兴国下僚的文安县令蔡进宝又为何要参与谋害其弟呢?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霸州当地还存在一股比费兴国更强的势力。霸州矿税暴,乱案中费兴国本与这股势力沆瀣一气,结果却成了他们的替罪羊。
费兴邦通过费兴国掌握了这伙人的罪证,遭到灭口,常冬香因为知晓这一秘密,也沦为清理目标。以及后来蔡进宝在狱中蹊跷死去都能用连带关系来论证了。
柳竹秋完成推论,那只操控并杀害费兴国等人的黑手自然现形。
全国的矿业都由朝廷掌管,再由皇帝指派的宦官负责监税征税。
霸州的税官叫高勇,亦是唐振奇坐下的得意弟子,曾任印绶监②掌司,六年前被派遣为霸州税监,至今在任。
霸州因矿税发生大规模暴,乱,本应负全责的监税官居然超然案外,必然是司法向权力的妥协。
收到她的说明信,萧其臻朝着同一方向调查,向都察院的朋友打听到不少科道官弹劾高勇的记录。
说他多次谎称在霸州境内探得新矿脉,虚设矿址向当地百姓征收矿税,甚至以此为由拆毁民居,抢占民田。
若百姓送钱行贿,还可得免,否则就率领捕役强拆房屋,圈禁田地,顺带抢劫家财,奸污妇女。
更有甚者借采矿为名盗坟掘墓,不仅将霸州境内的古墓挖了个遍,连老百姓家的祖坟也未能幸免。
庆德帝也曾命有司前往调查,但去的官员要么经不住威逼利诱袒护高勇,要么被唐振奇抢先造谋布阱,获罪遭贬。六年来竟任貂珰渔猎,良民饮恨。
他又去了解了费兴邦的情况。
此人有举人功名,五年前迎娶了已故礼部郭尚书的孙女为妻。
郭家世居北直隶香河县,费兴邦与郭氏成婚后傍着岳父家居住。
萧其臻在休沐日去郭家走访,确认费兴邦已于去年五月间离家出走。
妻子郭氏挂念丈夫,听说萧其臻是刑部郎中,又自称费兴邦的旧友,便亲自出面接待。
谈话中萧其臻获悉,费兴邦离家时曾说要去京城刑部大牢探望在押的哥哥费兴国,这一走便再未回来。
当时只托人寄回一封家书,说他受费兴国一案牵连,得去远地避几年。此后每隔两三个月都会托人悄悄投书报平安,最近一封是过年时收到的。
萧其臻请郭氏屏退多余下人,只留心腹丫鬟陪伴,而后秘密告知文安县无名男尸一案。
费兴邦走得仓促,数月来来郭氏只见信不见人,也是群疑满腹,听闻丈夫或已遇害,呆愣半晌,垂泪道:“他走时说他哥哥有要紧事找他商量,我就预感不祥,后来每次收到他的信,他只说自己在外一切安好,从不问候家里的事。我时常嘀咕那些措辞不像他的口风,也疑心他出事了。”
她想去文安县认尸,萧其臻劝阻:“那尸体面部全毁,而今已腐烂太甚,且当初被错指为许应元,下葬时里里外外的穿戴都被许家人更换了,夫人就是去了也恐认不出啊。”
他请求查阅费兴邦寄来的书信,郭氏把近几年的新旧信札统统翻出供他比对。
只看笔迹辨不出真假,萧其臻借了几封“真迹”连同疑似伪造的五封信件一并送到温霄寒家,与柳竹秋合力甄别。
柳竹秋也分不清笔迹真伪,忽而心念一转,拿起“伪件”走到天井里,对着日头一页一页观察,再用同样方法检查信封上的火漆。
慎重考量多时,笃定道:“这五封信确系伪造,且是在同一时间写就的。”
如果是不同时期书写的,墨迹必有浓淡之分,封缄的火漆成色也会有区别。
这五封信的墨迹深浅、火漆色泽全然一致,不符合常理,可以断定是同一个人在相同时间地点写下,再分期寄给郭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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