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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能看清的时候,眼前是小竹马几乎未曾出现过的泪颜。
小孩掉着豆大的眼泪,却像是害怕吵到谁一样,隐忍着抽着肩膀,小手不断抹着眼眶。
等他能听清的时候,耳边就是小竹马强行压抑、却抑制不住的啜泣声。
一声声小小的涕泣,像是林中被重伤的幼兽,明明痛得不行,却怕哭声引来更大的危险,只能躲起来偷偷舔舐血淋淋的伤口。
“小花……”唐纳立刻抱住小竹马。
他心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反反复复安慰着,“有我在呢!不怕,有纳纳在呢!”
……
那天之后,唐纳就进不了莫黎家的大门了。
见识过莫妈妈的“凶残”,唐纳也不愿意管家大叔为难,没有再勉强。
没过几天的某个早晨,唐纳叩响了二楼与莫黎房间相对的那扇窗户。
听到“暗号”,莫黎熟练地打开窗户,看到唐纳的脸后,表情放松了下来。
这几天以来,两个被迫无法接触的崽崽,就靠二楼两扇相对的窗户,通过纸杯电话与彼此交流。
也因此,他们养成了默契,只要听到窗沿被叩三下,那就是对方找自己的“暗号”。
可今天,有些特别。
莫黎注意到,对面的窗子里,背景陈设有些改变。
不仅如此,唐纳浑身汗津津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水光,似乎刚做完什么粗重活。
接过唐纳抛掷过来的纸筒,莫黎问他:“纳纳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唐纳笑嘻嘻地让开半边身子,像当初莫黎展示新房间一样,给对方展示自己的新房间,“我刚换好新房间哦!以后这边就是我的房间啦!”
“你也换房间了?”
“对啊!这样我就可以经常看到小花,小花也可以经常看到我啦!”
莫黎低下眼,有些感动,许久才说:“纳纳,你真好……”
“哎呀!”唐纳豪爽一摆手,“小花为了和我在一个小学,都那么努力跟妈妈争取,我当然也要努力更靠近小花!”
听到“妈妈”二字,莫黎的神情恍惚了片刻。
注意到小竹马的表情变化,唐纳小心地问:“她最近,有欺负你吗?”
莫黎摇头,声音通过纸杯传过来,听起来越发沉闷,“妈妈从来没有欺负过我。她只是不爱我而已。”
“……”
而已。
只是不爱,“而已”。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难怪少年时期的莫黎,会孤僻成那样。
如果唐纳不曾介入过莫黎的人生,没有给对方带去一点点暖意的话……
也许这个善良到只会自我折磨的少年,成年之后,只会更加伤害自己。
以此来获得一点扭曲的慰藉。
“小花。”唐纳鼓励对方,“今天,我听你说!”
莫黎捏着纸杯,看着唐纳,表情似乎有些茫然。
就好像,这个孩子并不知道,“表达”或“倾诉”,是怎样的动作。
“你想说什么都可以,我都会认真听!”唐纳继续说,“而且,不管你说什么,我保证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不管说什么,保证都会支持。
这句话提供了强大的能量后盾,似乎打开了莫黎的心防。
于是,莫黎重新捧起纸杯,磕磕巴巴地开始说话。
也许是因为从没有这样专注地自我表达过,莫黎一开始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也没有重点。
甚至早餐吃了什么,口感如何,都要仔仔细细描述出来。
不过,唐纳听得很认真,且并不觉乏味。
哪怕是一个很细小的描述,唐纳都会积极给予回应。
这不仅鼓励了莫黎,也让原本因突然表达而紧张的莫黎,逐渐冷静了下来。
莫黎开始叙述更多,与妈妈相处的细节。
……那些都是妈妈不爱他的证据。
若是在网络上翻到这样的新闻,唐纳是不会点进去看的。
因为它不够大,没有惊悚到骇人听闻的程度,没有严重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可它又不够小,不足以叫人看完就轻易忘掉,会在人心头留下一种憋屈的阴霾,持续萦绕许久不散。
这样的“故事”,唐纳今天躲不开了。
因为它们真实地发生在自己眼前这位小竹马身上。
莫黎说起来的时候,似乎因为习惯,并没有太多情绪波动。
可听者唐纳,却越听越委屈。
视若无睹、置若罔闻,都已经算不得什么。
多的是更冷的情感虐待。
比如,莫黎比现在稍小时,刚从幼儿园学到“感恩教育”。
他以为过去是自己做得不够好,妈妈才不喜欢他。
莫黎心心念念想用各种小手工、小体贴,来讨妈妈的欢心。
结果等来的是被扔进垃圾桶的小手工,和被忽略的关心与问候。
从这些事实中,那么小的孩子终于看清,不是他做得不够好。
而是哪怕他做得再好,妈妈也永远不会爱他。
这些相处的细节,从莫黎口中说出来,那么刺痛人心。
小孩懵懵懂懂的,明明把真相看清楚了,却还试图用童真的语句粉饰惨剧。
唐纳很想就这么切掉这个话题,就想这么不听了。
可这些事他只是听着就这么难过,小莫黎,却亲身经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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