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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三开始到国外研一,因为学业压力和心理问题,柏云旗岌岌可危的睡眠质量终于全线崩溃,时常躺在床上从日落清醒到日出。和闻海的聊天记录,每一天的他基本都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从头顺到尾,完全找不出闻海的语气哪处有不对劲的地方,连发“晚安”的时间都差不多,唯有几次说自己感冒或者受了小伤之类的,视频时也都能看出来没有大碍。
……只有他“破相”的那一次算是最严重的伤势,但不过是几条位置比较显眼的划伤,怎么至于差点要了命?
闻海虽然有意督办那起车祸的案子,但柏云旗出院当天,一个在桐城灭了一家五口后潜逃十几年的通缉犯在邻省一个小县城招待所用被警方监视的化名假证件登记而泄了底,通缉犯反侦查能力很强,察觉出不对把过来询问的两个辅警捅成重伤逃跑了,闻海带着重案组被八百里加急传唤过去,到现在已经是第三天没回家了。
偌大的房子,柏云旗一个人坐在客厅,听见了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和喘息声。
心念电转,他想起闻海说过的一句玩笑话,那时他在书房给那个家暴救济的公益组织里接待的一个女人写关于离婚财产分割的法律意见书,女人只说刚结婚时她老公答应她把房子登记到她名下,实际结婚十几年从来没见过房产证长什么样,丈夫那边又说这房子是自己的婚前财产,是女人新婚夜喝多了做梦,两边互相说对方在放屁,把调解人和柏云旗搞得哭笑不得。
闻海听了直笑,顺手拍了下电脑桌,说自己的大小不动产动产的产权证都在这桌子抽屉里放着,还连带着几张存折和保险单,要是柏云旗哪天准备卷钱跑路别忘了来搜刮这里。
走到那个抽屉前,柏云旗的舌尖泛出了血腥味,他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拉栓。
在穷乡僻壤的搓板路上颠簸了一整天,闻海一把老骨头差点让小三轮给晃荡散了,趴在招待所的硬板床上躺尸,有心想给留守儿童柏云旗问候一句,手机照旧是三声之内接通,那边轻轻“嗯”了一声,却不再开口了。
“伤口好点了吗?”闻海问,“记得吃消炎药。”
“嗯。”
“我这里有线索了,最快这周五就能回去了。”
“嗯。”
“……小旗?”闻海隐隐感觉不对了,“你怎么了?没事吧?”
柏云旗靠着沙发坐在客厅冰凉的地板上,手里捏着一摞检查报告单,每一张的检查项目里都是“HIV”三个冷冰冰的字母,后面跟着两个字——“阴性”。他手边还放着一份HIV职业暴露鉴定报告,“三级暴露,暴露源轻度”轻如鸿毛地写在结论栏里,下面是医生和闻海两个人的签字,落款时间是两年前。
“您就没想过告诉我吗?”他颤抖地闭上眼,“28天用药期,六次抗体检测,整整12个月检查周期,您难熬的时候就没想过哪怕告诉我一声吗?”
多可笑,闻海最后一次HIV抗体检测,领取检测报告的时间是在他回国的三天前,那会他告诉闻海我大后天下午的飞机您不来接我我就买票直飞撒哈拉,闻海一边说着好好好小祖宗你牛逼,一边从医生手里接过了最后一份判决书。
闻海那边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压低到最小,过了很久才说:“告诉你除了让你担惊受怕外有什么用?”
柏云旗怒极反笑,压着挤到唇边的火气,更像是无奈地说:“我没用,所以您就不告诉我了?”
刻意回避的问题措手不及地被拎到了明处,闻海本来因为案子又紧绷又疲乏的精神莫名烦躁到了顶峰,语气不善地回道:“彼此,你告诉我柏康那边的事了吗?”
“这他妈是一回事吗?!”柏云旗终于怒吼出声,“闻海!你他妈之前差点就会死!你他妈知不知道我差点什么都没了!”
闻海被他这突如起来的一吼给激起了脾气,从车祸时就开始憋着的那股火死灰复燃,冷冷地说:“你的意思是以后我要死的时候应该提前通知你一声,让你做好准备?”
柏云旗像是被卡住了脖子,呼吸声急促地停了。
“那我现在就提前通知你,我会死,我不仅会死而且根据年龄和身体状况应该会死在你前面,满意了没?接受事实吧。”
“……您说什么?”柏云旗不可置信地愣在了那里,“接受什么事实?”
“接受我总会离开你的事实。”闻海说,“事实就是所有人都会死,所有人也都会看着别人死,我们都会死而且排除天灾人祸不会死在同一天。”
扬声器里一声巨响,电话猝然断了线。
闻海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揉揉耳朵,猜柏云旗应该是把手机给砸了。
柏云旗不仅砸了手机,他把他能看见的东西全都砸了,瓷盘水杯哗啦啦碎了一地,厚厚几打各种报告单被高高抛起,雪白的纸张漫天飞洒,既像森冷的尸骨,又像祭奠的冥钱。
他站在一片废墟里,想起了那天医院里闻海说的话。
“我不是生你的气,我就是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到这种地步。。”
人是多贱的一个玩意儿,多少人光是活着有口气喘都那么难了,老天要真是有只眼,怎么还能把人逼到这么绝望的境地呢?
死里逃生有什么值得庆祝的,那他妈是差点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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