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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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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抹终焉之光,最后所落之地......
    是南海。
    那道砸穿天上仙阙,颠覆整个仙界的陆沉仙剑,击碎一切阻碍从鬼门飞掠而出,最终坠沉砸在南海仙岛之上!
    那道白光砸入南海,瞬间波动扩散开来。
    南海数以千万吨重的海水先是死一般的沉寂,紧接着以那一点为圆心,轰然涨潮,来不及喷薄而出,就被飞溅开来的巨力打穿,彻底击碎成为虚无。
    ......
    ......
    南海岛上。
    所有人抬起头来,看着那道坠砸而下的白光。
    陆沉这柄剑,可以被拔起,却不可入静止。
    这是一柄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不可阻挡之剑。
    一但坠砸,便只有任其砸下......别无他法。
    于是飞身而起的黑袍易小安,袖袍当中轰出磅礴元气的叶十三,面目狰狞的大红孔雀,以及驾驭方圆十里万物化为一剑的李长歌,所有的身影,都淹没在了一片白光当中。
    天地同静。
    就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这个世界刚刚诞生时候的模样,一片狼藉,斑驳荒芜,大千生灵沉眠未曾开眼,于是此间不曾诞生丝毫声音。
    鬼门的黑暗当中,站在最后一扇门前的白蓑少年,到了此刻,眼中终是带上了一些欢愉,他的面色仍然沉浸在久远记忆的痛苦之中,白蓑在鬼门大风当中猎猎作响,颤抖的声音压抑着问道:“......现在呢?”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被这柄剑毁了,你们的亲人,挚友,家乡,记忆,都不存在了。”白蓑少年声音极轻的,哈的笑了一声,颤声问道:“把你们面前的这扇门推开,就能重新来过,你们推还是不推?”
    青石沉默了。
    他保持着回头望向人间的动作,缓慢转回头颅,脑海后的六尊地藏菩萨法身,此刻流出十二行血泪,动作整齐的捂住心口,流淌在身旁的梵文都不再稳定。
    剑宗明在鬼门的通道口,他怔怔看着那道白光绽放在人间之后的景象,当白光逐渐消弭之后,第一眼所看见的,就是那片首当其冲被陆沉砸坠的南海仙岛,碎石沟壑,终巍峰早就坍塌,整座仙岛都被砸入海底,海水都被震碎,如今化为细碎的海雾缭绕。
    圣岛同样如此。
    近一些的,不说圣地,那些不为人知的小世界,游掠在浮州之外的岛屿,全都被陆沉砸碎,内里的土著也好,草木也好,生机断绝,一片惨象。
    远一些的,那块被称为“中原”的大陆,尚未陆沉,但白光掠过了中原,从南到北,由东至西,掠过之后,中原便再没有四季。
    只有死寂的寒冬。
    草原上奔腾的铁骑被冲碎。
    屹立千年不倒的古老城墙被击垮。
    风雪卷散,白骨横飞,剑气吹过,血液风化。
    剑宗明向来不是一个慈悲之人,他与青石不一样,他不修佛法,不学儒术,不问道门,天地道理,一剑最大。
    他只修心意。
    他知善战与暴戾的区别,知征服与弑杀的不同,知江湖与庙堂两头,知长生与争斗。
    即便是那位残暴无度的大秦皇帝,也不曾......杀过如此多的人。
    他曾走过的那些大川,以剑刻过字迹的那些古城,喝过的那些酒,看到过的那些人。
    全都没有了。
    剑宗明深吸一口气。
    鬼门的黑暗气息轰地沸腾起来,伴随着白衣男人的转身,以决然无比的前赴姿态,化作数千长剑,跨越无数距离,迸射向巨大门前的瘦弱少年。
    源天罡只是平静抬起一只手,风雪高墙拔地而起,无数剑气砸在风雪当中,火星四射,他笑着道:“喏......当初是谁,说众生皆苦,说劝我要放下,可为何当我所遭遇的灾难,同样落在你的头上之时,你却无法放下,你却比我还要疯狂?”
    青石叹息一声,抖了抖大袖,向着白蓑少年的方向缓慢走去。
    风雪当中的剑气不曾停歇。
    剑宗明高喝一声,身躯所站三尺之地,整个鬼门的灵气都在向着他所抬起的那只大袖涌去,无穷无尽的剑气从大袖内奔赴而出,浩浩荡荡,势不可挡!
    他面色铁青,全力施展剑气,耳旁尽是风刃呼啸。
    他听不进那个白衣少年的任何一个字。
    源天罡双手抬起,风雪卷起。
    高亘门前的少年仰天大笑,长声而喝。
    “地藏,剑宗明,你们二人守着这扇门如此之久,不愿让他人坏了规矩,今日若是无我,陆沉落在人间,你们谁敢说自己绝不推门!”
    剑宗明双目猩红。
    青石仍然木然的走在风刃与风雪之中,青袍飘摇,整个人巍峨如山。
    “若不经历我之痛苦,又有何资格来劝我放下?”
    源天罡脑后轮转的八道天相,彼此之间环抱纠缠,生出一副浩瀚星辰的异象。
    鬼门的星空之下——
    他的这幅少年仙人躯壳就这么站着,背靠在门前。源天罡看着满眼所见的一片漆黑,那个浑身萦绕金光的僧人,正缓步向着自己走来。
    “凭什么?”
    少年双拳攥紧,咬牙切齿道:“啊?你不是普度众生么,地藏菩萨,你倒是告诉我,凭什么,凭什么啊!”
    走到源天罡面前的青石,深吸一口气,道:“不凭什么。”
    佛光缠绕的和尚,惨然笑了笑,一字一句道:“从未有人说......这扇门推不得。”
    “这扇门推开,陆沉破碎的剑身伴随时间的回溯,重新拼凑,回到天上,天顶的仙阙一定会重铸,天上的一切......都会回到你所期盼的那个样子。”
    “你想让你的族人活。”
    “你想让那个仙界活。”
    “可是......我只想让人间活下来,三千生灵,亿万草木,山川大石,若是活着可以为伴,若是死了也无遗憾。”
    青石面含悲悯道:“你我道义不同,所求不同,你若救人,必杀我族......若是告诉你,推开这扇门,能救回你的族人,但你本尊便会永恒身死道消,仙界也绝不会记得有你这么一个人......你可愿意?”
    源天罡怔了怔。
    自己拼命想要重铸的仙界当中,与如今的人间其实并无差别,也有杀伐,也有征战。而最终成为最伟岸的那几道身影,便有自己一位。
    人间帝皇所拥有的权势,他有。
    人间帝皇所没有的长生,他也有。
    那么他享受的究竟是什么?
    在陆沉剑尖下侥幸逃出一条性命的魂魄,在人间苟延残喘,寻觅机会拔出陆沉,便可以看出,他一直享受的......是不老不死的生命,是某个前进的目的。
    是一种名为“存在感”的东西。
    兰陵城的春秋元年定国之战,可以漏写策定大局的那个国师是一个少年,也可以忘记他披袍戴冠手摇羽扇的形象。
    却不可以不提他的名字,不可以不记他的言语。
    这是他存在过的痕迹。
    所以易潇在霸王墓所见到的,在大君的记忆当中所看到的,那个大楚的国师,那个始符年间的大儒,一道道影像,逐渐重叠,最后成为了一个人。
    当一个人的生命,足够的长,那么这段永远没有终点的旅途,是注定孤独而不得善终的。
    他唯一能够证明自己活着的证据,就是还被人所记着。
    就是“存在”。
    这就是源天罡想要复苏仙界的原因。
    他能证明自己真正的享受长生,在仙界活过的证据,就是被仙界的那些人......记着。
    可是那里全都毁灭了。
    什么都没有了。
    那么自己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最为残酷的死亡,不是全世界都忘记了这个人。
    而是这个人还活着。
    他的全世界都死了。
    源天罡接受不了这种结局。
    他知道这种感觉的......
    这一路走来,真正的死亡,从来就不是心脏停止跳动。
    “我们普通的人啊......跟你们仙人,不一样的。”青石笑了笑,轻轻道:“易小安愿意为了某个人,被世界忘记,这样的死亡......对我们而言并不算什么,因为我们就是感情动物。在很多选择面前,感情动物是不会犹豫,也不会思考的。即便是生与死之间的抉择......也无所谓。”
    佛光萦绕的青石,平静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源天罡瞳孔忽然收缩。
    行至他面前的青石,浑身上下,佛光收敛,带着一股浓浓的寂灭意味,年轻的僧人忽然张开双臂,天地雷音嗡然大颤,将青袍与白蓑裹在一起。
    源天罡一拳砸出,八道天相齐鸣,出乎意料的,被一拳砸中眉心的那个瘦削身影,双足纹丝不动,稳若泰山。
    青石轻声问道:“此间地狱,我不怕死,只怕孤单。不若你我一同赴死好了?”
    源天罡一掌盖下!
    他已无陆沉,想要以双拳,硬生生砸死眼前这个无漏体魄的长生不死的和尚!
    一掌落下——
    青石头顶鲜血潺潺而下,满面腥红。
    他忽然大喝道:“剑宗明!”
    白衣男人猛地一颤,不再犹豫,剑气如潮,追随一人身影,掠向那扇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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