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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祖父于三日后在一个平静的黄昏去世。
夕阳像老人脸上斑驳的纹路,蔓延了整个傍晚。
他当时正在厨房里给祖父熬一碗白粥——这是病人唯一能吃的流食,端过来时,他看见老人已经倚着沙发睡着了。
身为医生,他亲眼见证过许多人的死亡,且能保持职业性的麻木,好像死亡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旅程。
然而只有面对祖父的离世,他显得异常难以置信。
他不愿承认,自小一直精力旺盛,陪着他拿蚯蚓钓鱼、带他以锻炼的名义跳进湖里冬泳,又能领着他拿一柄望远镜探寻无数宇宙奥秘的祖父,竟然能这样安静地走向死亡。
也就是说,他从此再也听不到祖父的声音了。
原来再旺盛热烈的生命,最后还是温和地走进了那个良夜,并从此不可避免地消亡。
悲伤之余,他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
如果时间倒流,得以将一切扭转,以后发生的一切事件是否能够改变?
痛苦往往能将一个人的理智磨灭。于是他做了一个在往常会令自己都惊诧不已的举动。
他竟然真的相信了祖父的话,走进了那间储物室,按照他的嘱咐,将自己的手表扭回了前一天的零点。
等他在使人晕眩的过程后醒来时,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座华丽柔软的大床上。
天鹅绒帷幔遮住了视线,然而等他试探着喊了一声「有人吗」,应声而来的居然是一名从未见过的陌生少妇。
她面容秀丽,身上的深红色丝绒睡衣使她看起来温柔而矜贵,就连嗓音也充满母性的温和:“怎么了,我的孩子?”
这时他发现,祖父确实从未骗过他。
然而这个新家庭除了这名母亲和一个妹妹,氛围比原先还要令人窒息,他的父亲是一名万众敬仰的公爵,可惜严厉得像个怪物。
他不惮于用最恶劣的词语形容这个恶魔,甚至怀疑是后者逼死了那位温柔的母亲。但这个世界早已令他失望,父亲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刽子手。
他曾经很热衷阅读关于这段历史的书籍,认为资产阶级的兴起会是一道黑夜里的曙光,人民从此走向光明的未来。
然而他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
这个时代压抑、虚伪、自私,人人都是笑面人,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海绵里掺的水,随随意意就能挤出一个太平洋。
他们贪婪的眼中只有利益,真心在这里,就是一朵被车轮碾过的冬日里的玫瑰。
于是他不得不戴上了冰冷的面具,抑制自己的本性,减少交际,拒任何人于千里之外,成为旁人口中冷漠无情的贵族少爷。
唯一的爱好只有艺术,比如画一些不为皇家画院所容的印象派画作,这是他唯一能够消遣的方式,只有色彩,能让他探寻到自由的踪迹。
久而久之,他不仅卸不下这张面具,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本来该是什么模样。
因此,他对漂亮大方的艾薇?韦尔斯利小姐同样报以冷冰冰的态度,在她有意的诱引下,仍然保持不为所动的冷静,甚至能笑意微微地对她进行嘲弄。
虽然他在舞会上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宿命般地陷入了一见钟情。
看着她气急败坏,却依然能仰起骄傲的头颅,笑眯眯地对自己说走着瞧,他的心居然升起了一股恶作剧得逞的快乐感。
他早已发觉她与自己一样,并不属于这个可怕的时代,当她帮助自己的妹妹私奔时,他愈发坚定了这个猜测。
他带着旁观者的态度冷眼注视她的一举一动,却情不自禁地将目光全部牵系在她身上,发现她与所有少女都截然不同。
艾薇?韦尔斯利野心勃勃、利欲熏心,矢车菊蓝的瞳孔里只有金币和权力,看似纯真的面孔下藏着一颗狠厉果断的心。
她甚至是一个挑战自己三观的坏蛋。
他见识过她如何毫不犹豫地杀掉一个人,眼睛都没眨一下,转身就能面不改色地擦拭发丝溅上的血迹。
她还放狗咬了自己那个恶魔父亲的一只胳膊,仍能装作若无其事,仿佛外界的一切骚动都与她毫无干系。
此外,把商人们折腾到倾家荡产对她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甚至以此为乐,看到男人们痛哭流涕的样子足以让她感到心情愉快。
这令他既惊异,又不免陷入了自我怀疑。
他,一名自小接受精英教育的年轻人,居然会对这样的坏蛋一见钟情,并从此单方面地进入了暗恋。
虽然这样的感情对于向来鄙夷爱情的他来说难以启齿。但他不信这样明显的爱慕她会一无所知。
明明他注视她的眼神都和别人不一样,可是包括她,没人识破他对她隐秘的爱意。
虽然其实他早就知道,在艾薇?韦尔斯利咬牙切齿和他说走着瞧那天开始,他就该意识到最后的输家只会是他自己。
在这场打赌里,艾薇永远都是赢家。
她能轻而易举地玩弄他的心,就像牵拉一根系在傀儡上的丝线,让他时而感到紧张,时而难得欢愉,时而又不由自主地沉溺进她给予的海洋。
可对他的失魂落魄,她又像一无所知,又像早已深谙于心。
有时他宁愿她是前者,虽然两者都不约而同引人痛苦。
为此他感到苦闷而失望,然而这时,他终于得到了她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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